沈璧然只在宋听檀家坐了一小会儿,走时还笑眼弯弯地和大家互换微信,甚至还被女主演拉着拍了合照。
坐上出租车,他从西装内侧摸出那只表。
他太迟钝了,竟然此刻才意识到别人的定制竟完全符合他的审美,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顾凛川从小就不喜饰物,沈璧然说过他很多次——骨相那么优越,从手腕到手指,筋骨分明,流畅有力,不戴手表实在暴殄天物。
顾凛川十八岁生日的午夜,沈璧然洗了澡,浸着一头湿漉漉的水汽溜上阁楼。
少年柔软美好的身体裹在缎子似的衬衫下,清纯而诱惑。彼时顾凛川已经长开了,大手抚过沈璧然纤细的颈,一边在沈璧然耳边哄,一边亲吻他哭红的眼尾。
结束后,顾凛川把他搂在怀里,肌肤贴合,他用唇撩开他颈侧的发丝,暴露出鲜红吮痕,用少年刚透出一点磁性的声音问:“沈璧然,我的生日礼物呢?”
沈璧然在他怀里蹭了两下,像一条狡猾的绸缎。
“我给你设计了一块手表,等零花钱到了就去下订单,估计要晚个大半年了。”
“就这么见不得我手空着啊。”顾凛川笑,伸出手腕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是说你想给我也上块牌子?是牌子我就戴。”
“什么牌子?”沈璧然晕头晕脑地问。
“就和小山一样。”
小山是沈家看家犬,是沈璧然小时候从街上捡回来的,忠诚机敏,戴着一块沈璧然为它订做的狗牌。
沈璧然皱眉嘟囔,“你和它怎么一样?”
“我不也是你捡回来的吗。”顾凛川把脸埋进他后颈,弄得他很痒,“你把我捡回来,就是我主人了,我守主人一辈子。”
深沉寡言的少年说起情话,像在沈璧然心上点了一把大火。后来他们又做了一次,沈璧然哭着给顾凛川描述手表的细节。
只是万般遗憾,不等他攒够钱,顾凛川就被他赶走了。顾凛川离开沈家前,在黑漆漆的车门旁回过头来,凝着沈璧然,“生日礼物,我是不是永远也见不到了?”
沈璧然当时说:“钱已经拿去买别的了。”
林肯车驶去的画面在记忆中褪色,一股酸热涌上鼻尖,沈璧然目光低垂看着那块表。
八角舷窗,毛利雕刻。
那晚他说白金时标太俗,不衬顾凛川的气质,但他们做得太疯,后来沈璧然完全失了语,牙齿死叩住唇才堪堪忍住叫声。所以,他没有来得及告诉顾凛川,想把时标换成什么材质。
但顾凛川猜中了。
沈璧然将腕表托在眼前——白玉的温润平衡了金属的锐利,表盘背后镌刻着定制年份,正是顾凛川离开沈家的第一年。
十八岁的顾凛川没有得到生日礼物,但回到顾家后,拥有了一件比那昂贵千倍的仿物。
精钢冰冷,像一别多年、彻底长大的顾凛川。但此刻放在手心,很烫,像要生生燎去沈璧然一层皮肉。
顾凛川在最爱他又被他抛弃的那一年定制了这块手表,但如今,这块旧表或许已经没有当年的分量,所以,可以被轻易遗落。
或许,没有问起那通电话不是因为仁慈,而是不在意。
可要是不在意,他跑去医院干什么,又是怎么知道他在那家医院?
沈璧然头晕目眩,想不明白,也不敢再想了。
家门口立着一只食盒。白翊见他在宋听檀家没吃东西,体贴地替他叫了外送,是日本料理——蒲烧鳗鱼脂香浓郁,并一份鲜嫩的红金□□身。宋听檀告诉白翊,沈璧然爱吃鱼,但是忘记叮嘱不要点鳗鱼,确切的说,不要点任何圆柱状、皮脂滑腻的水产,鳗鱼、黄鳝、海参……沈璧然都不吃。
况且连宋听檀都不知道,沈璧然四月要吃素,虽然这一切很荒谬,但避免对神明失敬,总要把最后一个斋月好好履行完。
沈璧然回电致谢,没有解释太多,礼数尽到后便把那份鳗鱼丢了、生鱼片冻进冰箱。
这一晚沈璧然梦到和顾凛川第一次的那个寂静的午夜,梦里的顾凛川却不是少年模样,他高大凶悍,沈璧然剥下他的西装,扯掉他的领带,他一双长腿有力地绞在沈璧然身上,不容丝毫挣扎。
*
那场晚宴后,沈璧然手机里多了几十条消息,嘘寒问暖、商务约谈,赵钧直接分享了行程表,空闲时间供他挑选。
他忙了两天,忽然接到陌生来电,是车祸肇事者的助理,说车主想亲自致谢——事故鉴定说,幸亏第二辆车处理得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璧然想起那辆张扬的保时捷,并不想多牵扯,但实在推托不过。他晚上还要见赵钧,索性把地点约在风雷的咖啡厅,打算花几分钟打发了事。
车主很年轻,是首都大学的学生。那晚和沈璧然被送去同一家医院,左手臂骨折了。他礼数周到,吊着一只手,却还是坚持从助理手里提过礼物,亲自呈给沈璧然,鞠躬致歉。
沈璧然心软,被问伤情,一字未提脑震荡和挫伤,只说没什么大碍。
对方松了口气,解释道:“那天我要去参加个重要的发布会,路上司机突然胸痛,我自己也有驾照,但开得不熟练。”
沈璧然表示体谅,对方又主动递上名片,“我叫白书庭,有需要就随时联系。”
助理上前低语两句,白书庭惊讶道:“现在吗?他在这里?”
助理低声答:“已经要下来了。”
白书庭愉快地笑,“那我去找他好了,说不定能一起吃晚饭。”
恰好也到了和赵钧约见的时间,沈璧然便和他一起从咖啡厅出来,没走几步,就在电梯口看见了赵钧。赵钧半回身,姿态恭敬,像在引着贵客。
而后,贵客登场,沈璧然脚步一顿。
白书庭小跑上前,“凛川哥!”
顾凛川走出来,目光越过白书庭,直直落在沈璧然脸上,也顿了一下。
他轻轻颔首,“好巧。”
“是啊,竟然在这里见到了。”白书庭语气亲近,“不好意思呀,这几天没主动约你的时间,你知道的,我出车祸了。”
沈璧然闻言心下一颤,似乎找到了顾凛川那晚去睦和医院的原因。
他不由自主地留意白书庭的举止,白书庭托高吊着的左臂给顾凛川看,“真可惜,错过了光侵的发布会。”
顾凛川这才从沈璧然脸上收回视线,扫了一眼那举到面前的笨重石膏,“出车祸了?”
语气实在说不上热情。
沈璧然刚产生的推测又动摇了,有些捉摸不透地看着他们二人。
助理Jeff上前低声提醒了一句,顾凛川“哦”了一声,想起来了,对白书庭道:“保重。”
语落,视线又回到沈璧然身上,“听说沈总前两天也出了事故,恢复如何?”
“你们认识啊。”白书庭惊讶,悻悻地主动坦白:“Noah就是被我连累才追尾的,幸好他说没受什么伤。”
顾凛川闻言看白书庭一眼,语气略沉,“你肇事?”
白书庭有点心虚,赵钧见势便体贴地向他问候。两人互相自我介绍,沈璧然旁听几句,大致有了数——白、顾两家是世交,顾凛川当年移居德国前和白书庭见过两面,这次回国后,顾老爷子也特意让他多关照白书庭。
白书庭的助理代替开口:“刚才听Jeff说顾总在这,既然凑巧,不知是否得空小叙?”
赵钧笑容满面,“那太巧了,我与Noah有约,我们刚好互换聊伴。”
白书庭闻言目露期待,沈璧然如释重负,两人异口同声道好。但他们两个答应没用,还要看顾凛川的意思。顾凛川一言不发,神色甚至有些冷淡,“赵总是有重要公事急着和沈总商谈?”
赵钧是个人精,立即改口:“哪有什么公事,我也是约了Noah一起吃个饭,要是顾总和白少愿意赏光,不如一起?”
顾凛川随意点了下头。赵钧精神大振,白书庭欢欣鼓舞,两人前面开路,顾凛川却没动,静静地看着沈璧然。
沈璧然心里不满赵钧的见风使舵,正绞尽脑汁地憋一个得体的推辞。
顾凛川却不给他机会,“走吗,沈总?”
Jeff立即接过沈璧然手上提着的礼品,丝毫不因曾被当成酒侍记仇,笑容热情,“您请。”
沈璧然再无退路,只能僵硬转身。顾凛川跟上在侧,又对Jeff沉声道:“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Jeff脸色扭曲,亦步亦趋地辩解:“是老爷子突然查岗,我哪能想到他是替别人问……”他说着忽然眼珠子一转,转向沈璧然,“沈总,替我求个情。”
沈璧然被吓一跳,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下意识往外挪了半步,“抱歉,我恐怕无能为力。”
Jeff:“你就试……”
顾凛川开了口,“你和人家很熟?”
“……不熟。”Jeff一秒收起全部表情,低头退后一步,“我今晚就辞职。”
*
餐厅是隔壁的一家私厨京菜,赵钧安排妥当,提前清场。
四人席方正雅致,顾凛川先落座,白书庭选了他对面。沈璧然正要跟过去,赵钧抢先一步挨着白书庭坐下了,只留下顾凛川身边一个空位,还一脸和气地对沈璧然笑:“老熟人,我就不跟你瞎客气了。”
沈璧然再有涵养,心里也骂翻了天。骂他三番五次看人下菜碟,谎话张口就来,脸皮厚得可以去宋听檀的剧组扮演城墙。
点菜时,顾凛川很赏光地亲自把菜单翻阅一遍,点了灌汤黄鱼、菌烧玉带、槐花泥炉烧肉、芙蓉鸡片。
“把芙蓉鸡片换成辽参鸡片吧。”白书庭提议道。
顾凛川眼也没抬一下,“想吃就分开点两道。”
白书庭悻悻地“喔”了声,“那算了,凛川哥不吃海参吗?没听家里人说起过啊。”
顾凛川没接话,赵钧对沈璧然说:“Noah,给你点一道香椿豆腐、一道桃花米糕,不沾肉腥,怎么样?”
那天晚宴上,赵钧得知了沈璧然最近吃素。这话讨好意味颇浓,但沈璧然并不买账:“都可以,客随主便。”
余光里,顾凛川在听到那句“不沾肉腥”时似乎看了他一眼。
席间依旧赵、白二人主聊,顾凛川偶尔问一两句,赵钧立刻深入讲解,白书庭捧场垫话,二人年龄差了一倍,萍水相逢,倒配合得天衣无缝。
沈璧然心里纳闷顾凛川怎么会约见赵钧——风雷固然有实力,但还不到能和光侵对话的层面。他想梳理思绪,但却频频走神。顾凛川今天喷了木调的香水,尾调似乎还带一丝清幽冷肃的花香,是玉兰么?沈璧然对香气很敏感,觉得这股气味的存在感实在太强,而且,顾凛川和他只相隔两掌,即便刻意敛目,余光也将那人举箸落筷尽收眼底。
从前沈家常煲野山菌鸡汤,因为沈璧然爱喝,但顾凛川却不喜欢吃菌。如今他的习惯依旧,沈璧然用余光观察,菌烧玉带,顾凛川只尝了两口瑶柱,灌汤黄鱼里有榛蘑,他便只挟一筷鱼肉,另外两道没放菌子,他吃得稍多一些。
菜肴精致,可惜沈璧然没有口福。他面前的四道荤菜完好未动,赵钧单独替他张罗的香椿豆腐是用鱼汤烹的,眼下也不能吃,只有桃花米糕是纯素食,好入口,两小块,他都吃完了。
沈璧然放下筷子,伸手去拿净手帕,顾凛川几乎同时抬手,两人的指尖在空中一触即分,视线相撞,皆是一顿。
顾凛川收手,让了沈璧然,低声问:“菜不喜欢?”
屋里光线幽素,沈璧然从那双眸中觉出几分困惑,便答:“不太饿。”
“Noah的项目如何了?”赵钧插话,暗中给沈璧然递了个眼色,示恩一般,鼓励他对顾凛川介绍公司。
顾凛川闻言,身子朝沈璧然侧过来,一副愿意了解的架势。
沈璧然心里已经记了赵钧的仇,不屑领他的情,“还不成熟,赵总今日临时决定搁置不谈也好,我还能回去精雕细琢,择日再叙。”
这话把赵钧刚才阿谀说谎的老底都揭穿了,赵钧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强自笑道:“你太谦虚了,连小祝总都在关注你,他在科技领域可是很有分量——对了,不知顾总是否认识小祝总?”
顾凛川随口问,“哪位?”
“祝淮铮。”
顾凛川反应淡淡,“不认识。”
赵钧便把祝淮铮也介绍一通,顾凛川依旧不作反应,甚至让人怀疑他压根没听。
席散,众人一同乘电梯下去。沈璧然想避开顾凛川,于是和大家在电梯口道别后,装作去找自己的车,实则拐了个弯,又偷偷摸摸返回一楼,点一杯咖啡,慢吞吞喝完才回到停车场。
停车场空无一人。他走近车,见车身下忽地闪过一抹黄,脏兮兮,毛乎乎,还伴随着鬼鬼祟祟的喘气声。
沈璧然停在驾驶门侧,静默数秒,忽然蹲下身子。
白白净净的手掌贴着粗糙的水泥地,他双膝跪地,脑袋下探,和车底那双黑溜溜的圆眼睛对视。
“出来。”沈璧然挑眉,“发现你了。”
远处,停着一辆宾利欧陆。顾凛川坐在车里,在单向玻璃后看着沈璧然从车底下抱出一只小狗——他独自在这等人,等了很久,久到无聊地目睹了这只可怜的跛脚小狗在这些汽车之间打转。停车场里豪车很多,它最终选了最不值钱的一辆,但却也阴差阳错,选到了最善良、最漂亮的车主,不仅没被一脚油门碾死,还被温柔地抱在怀里抚摸。
所以说世事莫测,无处说理。就像此刻,流浪狗摇身一变,一下子就成了世界上最好命的小狗。
沈璧然在车前停了很久,仔细检查了小狗的跛脚,而后果然把它放进了车里。
不难猜测,接下来他就要去宠物医院,帮它治病洗澡、喂它吃饱喝足、甚至还会带它回家。
顾凛川注视着这一切,目光深静,无奈一笑。
特斯拉从宾利侧面驶过,车窗后,沈璧然一边轻柔地打方向盘,一边含笑哄着身边的小狗。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很温暖,恐怕连寒冬断桥下的冰面也足以融化。
顾凛川完全能猜到他在对小狗说什么。
——“别害怕,跟我回家,我泡牛奶给你喝。”
因为八岁那年,他也是这样上钩的。
赶榜单,把明天的更新一起放出来了,后面还有一章哈。
下次更新是周五晚20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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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