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荆州刺史府檐上的积雪未消。
月光潜照,映如暮色笼罩中的一双银眸,静谧闪烁。
此时,府上更阑人静,露重雾起。忽而一个黑影抚过银眸,雾色渐浓,影雾交缠着,悄然攀上一屋窗沿。
屋内寂静无声,塌上的人似是安然入睡了。黑影伺机而动,沿缝溜入。
看着眼前床幔里安睡的身影,它难以掩盖激动,影面化身为青面獠牙的鬃毛鬼怪模样,拖着长影尾,浮出两只触角,轻轻将帷幔挑出个缝。
倏尔一声狗叫自塌上传来,打破这诡异得手的画面。
影怪赫然被震住,塌上怎么会有狗?但这幼犬却止不住的吠,仿佛要搅个天翻地覆。
小黑!要被你害死了!
容月内心狂吼,也没法镇静的装下去,将被一掀,在影怪警惕的眼神里淡定的坐了起来。
夜半,这副画面叫人毛骨悚然。
可面前这个女子却恍若无事的盯着它,冷着一张娇艳的脸竟沉出威压。
事实上容月腿已经吓麻了,社会主义接班人打死也没想到,能亲眼见到这样真实诡异的场面。
影怪也反应过来:不对!这不是今日看见的那个女子,中计了!
屋外铜铃声阵阵,清脆摇动。红线四起,封留行已布好伏魔阵,晏听霜美目清冷,反握观雪剑,站在他身侧,好一对璧人。
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两人,屋内情形就不太好了。
鬃毛影怪幻化的脸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色窟窿。但容月觉得有没有都无所谓吧,因为它已经将怒火冲天四个字,映在这黑黝黝的眼洞里了。
影怪的确生气,总之要先吃了她解解怨。顷刻间血口翻张,獠牙裸露,扑上前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容月一瞬睁大了眼,害怕却未慌神。闪避灵敏,像条泥鳅翻滚下床,拉着床幔乱窜。
此时她怀中还抱着狗,右手拿出紧握手中的咒符,念起咒法。
可,咒毕,竟无法效!
她心一紧,她可是实打实的柔弱凡人,代替晏听霜的原因也是因为结阵法得她和封留行二人撑着才行!此刻除了那个人怕是没人来救自己了。但看着手上无用的符,她眯着眼,想来是完全没有指望了。
———
“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音色清风朗月,语调坚毅如松。容月听着,这声经典台词正是出自正道之光,年度男主角封留行之口。
但,屋内没有传出声音,连求救声都未传出。
一旁的晏听霜秀眉微蹙,按照计划,容姑娘该引它出来了,有那些符在,至少可保容锦玉安全,为何…半天没有响动?难道…
“容姑娘?是否安好?”晏听霜稍显急切的问话无人回答。
她与封留行对视一眼,放弃阵法,不过少了个捉妖的好时机,若再伺机而待怕是要耽误救人时机。
正当他们要撤阵而入时,突然从里面传来声音。
——
“晏姑娘,不必担心,我很好!”
听起来气喘吁吁但不像伤重,似乎无性命之忧,二人只得按兵不动。
容月冷着脸看手中的符,她可不是为了大义牺牲才这么说,就算没了这符,她照样能保命!
影怪没耐心和一个蝼蚁多费周章,之前是它大意了,这是个狡猾的女子,至少够滑。今日若走不掉,她也必死无疑!
陡然间房内青雾丝丝弥漫,仿若要肃杀一切生机。影怪又扑了上来,依旧是血盆大口。而这次容月被定住双腿,无法动弹。
电光火石间,她将手中符篆挥至空中,大喊:“漆公子可从檐上下来动手了!”
这一声,响彻屋外。
檐上的人轻笑,底下的人却听不到。
眼见影怪獠牙就要落在她的脖颈上,她的心跳如擂,血液也仿佛凝固。
紧紧闭上了眼,忽然一只手提起她的衣领,将她带到空中。她才想起呼吸,大口喘着气。
青雾攀升,符篆四落。那只手将她放了下来,她来不及回看身后的人是不是那个人,影怪又扑了过来,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便紧紧贴上了后面的人。
身后之人将她转了个身,身量差距,仿佛将她掩在胸膛之下:“容小姐,真聪明,该逃跑了。”
低头的刹那,他俯下身似耳鬓厮磨,但未交汇的眼神却如隔了道洪沟。
将她肩膀一推,二人拉开距离。
顾不得其他,容月只知道眼下再不走就真要交待在这里了。她抱着小黑拔腿就跑,身后似乎传来影怪闷哼。但跑起来风太快了,耳边嗡嗡作响,脑子也是。
晏听霜见她跑了出来,便放下心,屋内那位总归无需费心。
埋头前冲的容月毕竟第一次这么直观体验玄幻的恐怖,最糟糕的是这个世界的死亡只在无意的一瞬间。她埋头奋力的跑着,不知要去哪,总归不该留在这里。
她打定决心奔跑的路上却突然杀出个程咬金,而她一头撞在这人的怀里。这冲劲不小,一下弹开,她头昏眼花,陡然红了眼眶。
眼前的人却没有怜香惜玉的意识,即便面前这“玉”貌美,他也毫不在意。
“容小姐,要逃到哪里去?”此刻低声细语本该是柔情缱绻的关系,或是谦和有礼的品质,
可他低声细语满是低沉魅惑,像是在审讯不听话的犯人。
容月抬头,就着月色看清他的脸。色若其声,妖魅。
她心下无声,吐出个名字:漆拂白。
眼前人挂着疏离冷漠的笑,眼里因看见她的狼狈才有些恶趣味的温度。
她的脑子里突然浮现那个冷漠机械的声音:“攻略男二漆拂白,让他爱上你。”
“容小姐,你在想什么?莫不是撞傻了?”看他好整以暇的盯着自己,语气似是很关切。
“确实撞傻了”容月呆呆的点着头,煞有其事的样子。
不完成任务,她如何走的了。看见他,她清醒了,也放心了。
看她这副样子,还没怀里那狗一半胆量,可这就更有意思了。
“漆公子怎么来找我了,晏姑娘她们如何了?”
他笑着朝后点了点:“喏,好得很啊”
容月回身望去,大约是漆拂白将它引了出来,那问题就迎刃而解了。飞舞的袖袍粼光闪闪,没了她面临的恐怖和狼狈,打斗的场面好似一幅画。
按照原先计划的一样,阵法的威力不容小觑,或者说男女主双璧合一,天下无敌。俨然降伏了这为祸人间的影怪。
而她神思恍惚,除了最后出场的大魔王,一路上主角团都势如破竹,跟着她们或许最安全。
因为装睡,容月只穿了雪白的寝袍,如今跑出来冻的耳朵发红,眼睛也红着,唯有娇艳的小脸吓得泛白。墨一样的青丝被风翻起,好像她才是蛊惑人心的妖精。漆拂白看着她目不转睛的望向封留行,嗤笑一声,没了兴致。
脸上又挂起谦逊有礼的模样,他这样好的样貌做起戏来,总是叫人难以分辨。
此时妖孽已除,二人也望向他们。
容月看着走过来的晏听霜回过神来,还是不忍感慨:清冷佳人美如画。眉如远黛,步若凌波。身着雪衣,气质出尘。月光下还似罩了层纱,随着步态晃动,裙摆隐隐绰绰泛着流光。
等到他们走近,容月才看清,她手中的剑也泛着朦胧寒晕。
“容姑娘,今夜多谢相助,受惊了。”晏听霜将剑收回,她嗓音如雪清透,这话真挚。不愧是女主,对情敌也能好脸色。
“晏姐姐客气了,本就是荆州劫难,多亏了你和封大哥,我不过举手之劳。”
接台词么,她还是会的。
看着面前摸着怀中小狗的容锦玉,眼睛亮黝黝的,看起来与小黑一样,人畜无害,晏听霜垂下眉眼。
“说起来,难道符咒没起作用?还有,漆师弟怎么会在檐上?”
这位原著中面若冠玉,温文尔雅的男主封留行,说起话来也是让人如沐春风。只是这样的人能对危险的感知敏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感情直男。她想起些什么,不由得吐槽,尽安排些见鬼的差事。
看向一旁漆拂白好似也等着她说出个原因。
她垂下眉眼,轻声开口,语气里有些自责:“符咒许是我太紧张了,拿到手忘记了咒法。幸亏昨天遇见漆公子,托他照拂,以备不测。”
她抬起眼看向漆拂白,笑靥如花,打眼的紧。
“没想到真起了作用,还要多谢漆公子相救。”
“不谢,还是容小姐,聪明。”
“原来如此”封留行消了心头疑惑,语气也柔和下来:“大家都辛苦了,夜且深,先回去歇息吧。其他事,明日再议。”
容月点点头,刚想离开,就听见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方看清举着火把的家丁奴仆,以及其中簇拥着的刺史夫人,姗姗来迟。
她叹了口气,这戏一茬接一茬的,也怪累的。
漆拂白对于有兴趣的猎物倍加关心,自然没错过她玩味的眼神,看样子今夜出来看戏是个正确的选择。
刺史夫人快步走来,发髻上的步摇彰显嫡母风范,慈爱又满脸担忧的拉住容月的手:
“玉儿,你怎么能以身试险呢!刚知道这事,便吓得我马上带人来了,你合该早些说,我也好有个准备。这样莽撞,你若有个好歹,我该如何和你爹交待?”
这一番话,是关爱有了,借口有了,连罪名都推的稳稳当当,滴水不漏。只是,这么担心女儿的人还有心思穿的得体耀眼,环戴珠钗么。
容月看着眼前的后母,不惜喟叹,修仙文里还要宅斗,配角实惨。
若是前两天刚来的时候,她也就顺着这位继母的意,接着扮那个嚣张跋扈的嫡女,来称托她的端庄包容。
只是今夜一事,让她不得不想办法加入主角团,而她的任务也要赶紧开始,那就换副戏码演演吧。
她顺势挪开继母的手,福了福身,再抬眼时目光楚楚可怜:“是玉儿不好,让夫人担心了。我想帮父亲解决荆州妖怪的事,只是家里的下人素来对我有些误会,夫人倒是能调用,只又怕扰了夫人。可今夜动静还是闹大了,望夫人莫怪。”
不光夫人愣住了,家丁奴仆们也不敢相信,跋扈大小姐变得知礼温顺。
晏听霜看着刺史夫人,也琢磨出点味道,看向容月时目光也不再那么警惕。
容月倒没想过能让女主心疼她,她只是想恶心这夫人一把,背对众人,看她凝住的笑,她就忍不住勾起唇角。
感觉到似乎有道目光看着她,她看了过去,漆拂白正笑望着她,不知为什么,一张艳压群芳的脸笑的她胆战心惊,很好,这笑容消失术她还是略逊一筹。
“玉儿,你这是何意啊?家里谁敢不听你使唤,告诉母亲,我定要好好惩处他”
容月不想再虚与委蛇的扯话,表情怯怯,话却绵里藏刀:“夫人,天色太晚了,侠士们累了一夜,怎么能听你我在这里谈论府上管教的事情?还是都早些回去休息吧,至于其他的,如往常一样全听夫人安排就是。”
刺史夫人没了来时的从容,僵着笑:“玉儿越来越懂事了,那大家都先早些回去休息吧,不日待老爷归家府上备宴,我们再详说。”
晏听霜与封留行识趣的点头致谢,便一同离去。
夫人也不想多话,又带着家丁奴仆原路返回。
唯有她的丫鬟摘星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急切:“小姐,你没事吧!”
看见这丫头,她目光柔和下来,语气轻快转了个圈:“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
摘星看着,确实无碍才放下心。
“摘星,我的屋子现在估计乱七八糟的,要委屈你去收拾一下了。”容月将手中的小黑也递给她,拍拍她的肩:“收拾好了,就睡觉去吧”
摘星点点头,看向她身后的漆拂白,又赶紧低下了头离开。
这位公子虽然温柔多礼,但是长的实在太过惑人。就像从前自家小姐,虽然好看,但让人害怕。小姐是性子差的原因,也不知为什么这位公子也如此叫人生怯。
“容姑娘,确实有趣又聪明”
漆拂白又走近两步,与她后背不过一拳距离。此时居高临下的不止语气还有身量,目光肆意的扫视眼前这个猎物,才发现她的耳垂上有颗小痣,被这雪白脖颈衬的,诱人吞咬。
听见这熟悉的话,容月回过身,她本来也是有话跟他说的。
两人对视,容月倒没想到,在这里的第一个变故会是漆拂白。
不过她手握剧本,大概也能猜到他这么做的原因了。原著里这个容锦玉并非今夜殒命,他不过是在戏耍她。无非因为这恶毒女配容锦玉处处针对他心上人晏听霜呗,什么翩翩公子都是假的!
“漆公子,你给的灵符可全都用不了啊”容月笑眯眯的从袖口中掏出最后一张符,捏在指尖。
她貌生的俏,如今轻声细语的更不像诘责倒像夸奖。
漆拂白也勾起笑:“原来不是忘记咒语了,而是不能用了?”他叹了口气:“容小姐运气确实不好,好好的符咒到你手中就失效了。”
好啊,还不承认!
容月敛了笑,语气带着现代人爱用的阴阳怪气:“运气算不得太差,不然怎么得漆公子特意相救呢?”
“说起来,容小姐在符篆失效时不见慌乱,甚至知道我在檐上,这件事,着实令漆某费解。”
容月抬眼看着他,眨了眨眼,有些无辜:“啊,晏姐姐说漆公子会暗中保护我的,不必害怕。”
我就不信你做了亏心事,还能去问女主这事是不是真的。
漆拂白目光移到那颗小痣,确实惹人眼。
“原来是这样”他回的敷衍,显然是不相信她说的话。不过,两人本也没打算坦诚相待。
“容姑娘快回去吧,再出些什么事,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说罢,树上已不见人影,容月还没反应过来,自枝上抖落了些许碎雪滑落入她的衣襟,冷的她突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