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之死 第24章 背叛

大学的生活与其说“充实”，不如加上一个形容词——不知所谓的充实。

江既明对于学生生活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那会儿，每天的努力都有及时的正反馈，这样虽然时间过得很快，但是回想起来也仍然漫长且饱满。

虽然他本就没有好好学习的打算，但是根据高三的学习习惯的惯性，一旦坐在教室里没法溜时，便会仔细认真地听上那么一会儿，也不算是虚度了光阴。

可是当他试图回想过去的如乱拳打过来的两个月时，却还是从心理上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虚无缥缈，肉/体上每天都很忙很累，可是既不知在忙什么，也不知为什么而忙乱，除了手机相册里塞满的PPT照片以外，几乎没学到多少学业上的知识。

江既明抬头看向窗外，那是一面正对着一条林荫小道的大落地窗，繁茂的银杏树已然金黄，给道路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地毯。

至此，他方才回过神，觉得飞速流逝的大学时间终于缓慢了下来。

在临大生活了近半个月后，江既明发现，尽管各类课程都复杂难懂，但大学生活的确像老师们所说的那样丰富多彩，其中绝大部分的“色彩”来源于各种各样的学生社团。因为时间原因，江既明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忙碌于自己每天上课和打工的生活，可即使是这样，大学生特有的迷茫依然有了降临在他身上的征兆。

正当他沉浸在自我世界中时，咖啡店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顾客。

进门的提示铃响起，客人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江既明没有回过头，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欢迎光临临大时光咖啡馆，菜单在桌上，扫码点单。”

可是那名客人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半天没有动静，过了几秒，江既明奇怪地转过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只见那人带着口罩和帽子，将全身上下捂得一丝不漏，只剩下一双通红的眼睛以及出气的鼻孔。

短暂的停顿过后，那人没有朝着任何一张餐桌走去，反而抬脚走向站在吧台后的江既明。

“阿明。”那人深情地看着江既明，声音颤抖不止。

江既明猛地看到这个裹得跟木乃伊有一拼的人时，着实吓了一跳，盯着看了好几眼都没认出面前的人是谁，可是当那声音一出来时，他顿时知道了，来人是艾瑞克。

只见江既明的神情瞬间跌至冰点，将手上的咖啡杯不轻不重地砸在台面上，而脸上刚被热咖啡染上的一点血色也消失不见，周身的气压变得无比强，使靠近他的艾瑞克有些喘不过气来。

艾瑞克讪讪地抬眼，似乎被面前人的眼神烫了一下，他无声地打了个颤，而后却像是受不了了一般，更加大步地靠近他。

“阿明，我找了你好久。”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但是仍然没忍住哭腔，“我......”

“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江既明毫无耐心地打断了艾瑞克的话，声音从没有像此刻这么沉过，锋利的眼神直插面前人的胸口。

艾瑞克一听这话，连忙上前一步，抬起手摇着：“不不，我没有，我是......”

"不是告诉过你，不准联系我朋友么？"江既明审视般地眯了眯眼睛，尾音变得平静却危险。

面前捂得严严实实的人更加慌乱了，他从吧台前绕到制作台前，这样可以离江既明更近一些：“阿明你放心，我没有打扰你的朋友，我是自己一点一点找过来的，昨天才发现你在这里打工，我才过来的。”

说完，他缓慢地抬起双手，几乎虔诚地伸手去够江既明放在吧台上的手。

江既明看着那双手，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上个月发生的事，眉头不受控制地皱了起来，对这突如其来的肢体触碰感到异常反胃。

“别他妈拿你的脏手碰我。”他低吼出来。

江既明直接将手抽了出来，艾瑞克的手被他甩在了桌面的棱角上，他并没有收着力气，艾瑞克被磕碰的手背当即便发红发紫了。

艾瑞克捂着手背叫痛，声音并不小，门口路过的同学也纷纷探头查看究竟。

这毕竟是在学校，还是在安静的图书馆内，如此大的动静，指不定就把保卫处招来了。

江既明在原地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而后转身走向洗漱台，将洗手液挤在刚才被艾瑞克碰到的手心处，一边清洗一边开口道：“你滚吧，我跟你没什么说的，别让我再重复第二遍。”

谁成想，艾瑞克不但没有因为刚才的疼痛而退缩，反而更加更加激动，他摘掉口罩，露出红肿的双眼和满脸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抽泣：“你别这样，我求你了，不要这样对我，我的心都快要碎了，阿明。”

“呵。”江既明从嗓子中挤出一声冷笑，冲洗着手上的泡沫，冰凉的水在深秋中尤为刺骨，却不知怎的，配合着耳边的哀求产生了奇怪的化学反应。

他转过头看向旁边的人，仔细端详着艾瑞克脸上的每一分痛苦与祈求，一种隐秘的快感从他的身体中浮现了出来。

因为江既明从那每一滴泪中看到了十足的悔恨与挽留。

一直以来，心脏缺了一角，什么都无法修补好，可偏偏是这浓烈的哀求，填补上了那残缺的一角。

这种感觉像是上瘾一般，让他愈发想要看到对方的更多卑微与失控。

只见江既明突然有些玩味，他缓缓地走向艾瑞克，眼神如有实质，给人能看见满眼的深情的错觉，他抬起手，放在艾瑞克脸颊处一厘米，却始终没有触碰：“可怜的，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什么吗？”

艾瑞克侧过头想要用脸颊蹭上江既明的手掌，却被突然拉开距离的手掌吓了一跳，他满眼泪水，脸上还有着伤痕，不知是谁的杰作：“我知道的，你最讨厌的是背叛，可是那天真的不是我主动的，是那个人来搭讪我，我是拒绝了的，我只爱你一个人，我爱你，阿明。”

江既明皱起了眉头，他压根就不信这人说的屁话，但仍旧不动声色，轻轻地质问：“怎么证明？”

艾瑞克立刻掏出手机，打开聊天记录给江既明看：“你看，我已经把那个人删了。”

“不够。”

艾瑞克将领子翻下来，裸露的脖颈展示在江既明的眼前，上面有一个纹身，写着“江既明”三个字的缩写：“我......我把你纹在皮肤上了，还不够么？”

江既明看着那串显眼的字母，挑了挑眉：“洗了，我看着恶心。”

艾瑞克像是疯了一样，对江既明的每一个指令言听计从，他当即拿起旁边案板上的刀，就要朝着自己的脖子刮掉那层皮肤：“好，好，我都听你的，我擦掉。”

他看着面前人荒唐的举动，眼中的温度立刻降了下来，变成了轻蔑：“你在威胁我。”

艾瑞克闻声立刻吓得扔掉了手中的刀：“不是的，我没有想威胁你，我只想你在我身边，阿明。”

“别叫我阿明，”江既明蹲了下来，捡起地上的刀后，拿在手中把玩着，低着头也不看对面的人，“你说的对，我是讨厌背叛，但是咱俩本来就是玩玩，没什么道德感存在，你对别人感兴趣大可以跟我说，咱俩挥手再见就是了。可是你却乱嚼我的舌根，摆明了不想好聚好散。”

“我没有，我......没有，你听谁说的？”艾瑞克听了这句话，一下子慌乱了起来。

“我最讨厌的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就好像是——没有良心的畜生。”江既明捏着刀把，用刀面一下一下地拍着艾瑞克的脸。

这幅场景在外人看来，或许像极了□□威胁大学生。

这时，艾瑞克的怀里被抛来了一个手机，上面正播放着一段视频，画面非常昏暗，几乎看不清人脸，只能看到有两个人的胳膊相互交缠在一起，并传来了对话声。

“嗨，一起喝一杯啊？”

这是艾瑞克的声音。

“好啊。”

这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好像经常来这家酒吧，我注意你很久了，你很特别。”艾瑞克语气暧昧。

只见男人迟疑了一下：“呵，这酒我能喝么？上次跟你一块儿的那个大眼睛男生呢？”

“啊，你是说阿明，”艾瑞克语气中饱含无奈，“我也没办法，那家伙总是缠着我不放，呵，我给你说，这种从小就没爹娘管的人，长大了就缺爱，像是疯狗一样到处找爱，我也是倒霉，被他给缠上了，不过你放心，我这几天就跟他说清楚。”

视频就到这儿结束。

屏幕黑了下来，倒映着艾瑞克惨白的脸庞。

“不是的，不，我这......我说的都是假话，你知道的，这是正常社交，就是要迎合打消别人顾虑的，阿明。”艾瑞克解释着。

江既明将手机抽了出来，冷冷地将小刀扔在艾瑞克的脚边，撂下一句话：“你也知道，我没爹娘，但好在各路朋友多，所以别他妈让我再看见你，除非你也想没爹娘。”

说完这句话，他便从兜里掏出一根烟，走到阳台去了。

等到江既明从阳台外抽完一支烟后回来，发现艾瑞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偷偷地离开了。

他看着案板上摆放好的小刀，下面还压着一个纸条，上面写着：阿明，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有多么爱你。

“妈的。”江既明看到这张纸条，当即骂了出来。

他将纸条揉成了一团，狠狠地投掷进了垃圾筐里。

他的心中没有被这张纸条打动丝毫，反而一个埋藏在心底经年的问题冒了出来。

什么情况下的感情，可以被称之为“爱”？

我瞧不起你，我伤害你，可我仍爱你。

一个人前一秒还在辱骂与厌恶，下一秒却又对他涕泪聚下，这是爱吗？

他知道万事万物都处在矛盾之中，可是唯独这对矛盾让他始终心怀芥蒂无法忍受。

如果爱的本质就是伤害与占有共生，那么人类是有多么卑贱，才将“爱”歌颂了几千年之久。

正在江既明陷入思维的一团乱麻时，门口的铃声再次响起。

有人进来了。

江既明整理好心情，抬头的一瞬间开口：“欢迎光......”

这句话戛然而止。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看着门口走进来的带着耳机的许望舒。

而仅仅是停顿了那么一下，他便恢复了常色，对着来人淡淡地问道：“欢迎光临临川时光咖啡馆，请问您喝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