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郁燃的聊天记录还停在昨晚。
那时他刚收工,在回家的路上撞见漫天晚霞,像被打翻的调色盘。他认真选了好几个角度,拍下最满意的那张发给她。
[路聿琛:你看,像不像晕染过的颜色。]
[郁燃:家里也能看到。]
她随即发来从阳台望出去的风景。
[郁燃:天上有高人啊,这审美堪比莫奈了。]
[路聿琛:小狗点头赞同gif.]
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对话,此刻读来却浸满了不再的亲密与柔软。
路聿琛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无意识地反复滑动。昨晚按下发送时那份想与她分享所有美好的心情,在红色感叹号的映衬下,变得格外讽刺和扎心。
他退出微信,直接拨通郁燃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不是她或慵懒或带笑的声音,而是冰冷的女声重复着——“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不是“正在通话中”,不是“已关机”。
是“暂时无法接通”。
这意味着,她不仅拉黑了他的微信,连同电话号码也一并拖进了黑名单。
她说的“分手”,不是气话,不是玩笑。
那个夜晚,路聿琛几乎将七楼翻了个底朝天。
他盯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条,随后猛地起身,在各个房间里徒劳地穿梭。
衣柜空了一半,属于她的衣物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他一贯的黑白灰色系,孤零零地挂着。角落里有几件被遗落的睡衣,是他当初心血来潮买的情侣款,郁燃没有拿走。
浴室里,她那堆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也不见了。情侣款的毛巾和牙刷依旧成双成对地挂着,仿佛她只是暂时出门。
她走得干脆利落,痕迹却抹得并不彻底。不仔细看,这屋子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他最终颓然坐倒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目光空洞地落在餐桌那束孤零零的花上。娇嫩的花瓣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颓败的艳丽。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直到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灰白,城市苏醒的微光透了进来。
十号。
这个原本约定一起回榆城的日子,曾经期待已久的时间,现在却那么不想靠近。
路聿琛拖着麻木的双腿走进浴室,将自己收拾得一如往常。可镜子里的人,眼底尽是驱不散的暗淡与彻夜未眠的沧桑。
他没有犹豫,直接订了最早一趟飞往榆城的航班。
机场里人流如织,广播声、交谈声此起彼伏。路聿琛办理好登机手续,通过安检,在候机区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
他低着头,手机屏幕停留在与郁燃的聊天界面,时不时上下滑动,试图用这些残存的聊天记录来麻痹自己,欺骗自己。
直到广播响起登机提示,他才猛地回过神,咽下酸涩,大步走向登机口。
*
“喂,张凯。”郁燃撩开睡乱的长发,“我还没醒透呢,这么早干嘛?”
电话那头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张凯应该正在做早饭:“你提前回榆城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我说了啊。”
“你那叫说吗?半夜十一点到了才发消息,你那叫通知!”张凯语气带着不满,“你这一天天大起大落的,今早看见你发的机票信息和分手消息,我梦都吓醒了,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大惊小怪,多正常的事。”
张凯:“确实,别人干可能奇怪,你郁燃干我不稀奇。说说吧,怎么分了?这次因为什么?”
郁燃扶额坐在床上:“别问了,现在不想说,等我回去再细讲吧。”
“你回来提前告诉我,现在贩卖机票信息堵机场的私生那么严重,前几天温婉宁的路透差点被人挤得双脚离地。你一个人不安全,要不到时候我把唐一乐发射过去,她陪你我还放心点。”
“没事,临时买机票没人知道行程。再说我还没火到那个程度,放心吧。现在是休假时间,你少操点心,好好休息ok?”
“你啊……”张凯叹了口气,“在榆城散散心就回北都,家里屋子都给你收拾好了就等你呢。”
郁燃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心里一暖,笑着应道,“知道了,抠抠搜。”
这时敲门声响起,她起身往外走。
张凯也听到了:“谁啊?尹明涵来找你了?”
郁燃凑到猫眼一看,脸色瞬间变了:“不是,外卖到了,先挂了啊。”
“少吃外卖!自己做饭!”张凯在挂断前急忙喊道。
“嗯嗯嗯嗯。”郁燃心不在焉地敷衍着。
挂断电话,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房门。
门外,路聿琛抬起的手悬在半空。
他看到她,脸上原本的晦暗与疲惫瞬间被强行压下,挤出一个近乎乖顺的笑,但那笑容苍白又勉强。
他的语调放得极软,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怎么自己先走了?东西我都没来得及帮你收拾好。”
“郁燃,我们不开玩笑了好不好?我……快吓死了。”
他试图去牵她的手,指尖还未触及,郁燃已经侧身避开。他的手就那样僵在那里,指尖微蜷,收不回也伸不出,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
郁燃冷声道:“你来干什么?”随即想起什么,嗤笑一声,“你果然调查过我。连我在这你都知道。”
这房子她从未向他提过,是父母当年怕她住不惯宿舍,在榆大附近给她买的一室一厅。
路聿琛嘴唇瞬间惨白,急忙想开口解释:“我……”
这时,身后邻居家传来开门声。郁燃偏头看了一眼,随即冲他示意:“进来。”
路聿琛眼中立刻闪过一抹惊喜,连忙进去,乖巧地带上门。
郁燃没给他拿拖鞋,他也不敢贸然走进,只能局促地站在玄关处,与客厅里的她隔着几步距离。
“姐姐,你能原谅我吗?我不是刻意隐瞒你的,我就是想多了解你一些。”他声音低沉,带着恳求。
“嗯,被路大编剧喜欢,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郁燃扯了扯嘴角,眼神讥诮,“不对,应该是路总才对。”
路聿琛的脸色瞬间惨白。
郁燃继续往他痛处戳:“我都不知道,和我朝夕相处的男朋友,居然是剧组最大的投资人。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像个傻子?当我为了那点片酬沾沾自喜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旁边看得特别好笑?这种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不是的!”路聿琛矢口否认,急得想上前,郁燃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脸上的戒备,动作里的排斥深深刺痛着他。
“……我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
“那徐呦呦呢?”郁燃打断他,“她不是你表妹这件事,你又觉得什么时候跟我说合适?等到你们结婚的时候吗?”
路聿琛脸色又是一白,这不是他电脑里的东西,他心惊她如何得知,却无从问起。
“她……我一直没想好怎么跟你坦白。但是郁燃你相信我,我和她之间从来没有任何越界的行为。”
“是吗?那我是不是还该表扬你?”
路聿琛一时语塞,只能重复:“我知道我骗了你,是我的错。”
“嗯,是你的错。”郁燃点头,语气平静得可怕,“所以我们分手。你给的东西我都还你了,现在,请你出去。”
“我们不吵架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他几乎是低声下气地哀求,眼眶微微泛红。
“我没跟你吵架,”郁燃别开眼,不去看他那脆弱的神情,生怕自己心软,“我是认真的。要是你觉得不值当,等最后一期片酬划过来,我凑凑钱,一起打给你,我们两不相欠。”
“你别这样,这些是我心甘情愿我不需要你还我。”路聿琛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胀。“我知道都是我的问题。我之前不敢说,是怕我们关系不稳定。你给我点时间,我去处理和徐呦呦的关系,好吗?”
郁燃斜身倚靠在墙上,像听笑话一样,“我为什么要等你?你觉得自己有多大魅力,能让我心甘情愿站在原地?这话你自己听着不觉得可笑?你的错误,要我来承担后果吗?”
连续的发问,字字戳心。路聿琛麻木地摇头,早已无力辩驳。从任何角度看来,错都在他,郁燃说的一点都没错,他连为自己争取的立场都显得荒诞。
“说到底,就是我们不合适,哪哪都不合适。”郁燃深吸一口气,决绝道,“正好,就这样吧。纸条上的字看不明白是吧?那我亲口跟你说——”
她一字一顿,清晰而冰冷:
“我、们、分、手。”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远比书面上来的更让人难过,这场宣判终于是到了头。
“我不想分手,我不要这样……”路聿琛眼眶通红,几乎是祈求地看着她,声音破碎不堪,“郁燃,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姐姐。”
那声“姐姐”叫得郁燃心脏一缩,她猛地偏过头,抱紧双臂,用指甲掐着肉,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冷漠:“你也没必要这么真情实感,我们也没谈多久。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你刚好出现在我和沈酌分手后的空窗期,帮我走出情伤,还给我提供了这么好的资源,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沈酌?”路聿琛瞳孔一颤,“……什么意思?”
郁燃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你没听过那句话吗?旧人留下的伤,需要新人来填,才能好得更快。”
“所以,”路聿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对你来说,就只是这些?只是一个,刚好出现,用来转移注意力的……乐子?”
“嗯哼。”郁燃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算是回答。
“郁燃,”他嘴唇都在抖,问出的话轻的像是喃喃自语,“那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喜欢过我?”
“有吧,但不多。”郁燃故作轻松地耸耸肩,“看到你电脑里那些文档的时候,就散得差不多了。”
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夸张地捂了下嘴,“哎,我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啊?毕竟您身份尊贵,万一您一个不高兴,像对付沈酌那样对付我,我这种小演员可怎么抵抗呀?那我撤回刚才那些话——”
她刻意凑近一步,用一种甜腻又虚假的语调说:“喜欢,超级喜欢,爱得不得了呢。满意了吗?路少,路总,路大编剧。”
这些刺耳的假话,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路聿琛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郁燃家的,只记得自己脚步踉跄,形态狼狈。而身后那扇门关上的声音,决绝、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路聿琛走后,郁燃点的外卖才迟迟送到。
骑手诚惶诚恐地道歉,说自己单子太多送不过来,请她别投诉。
郁燃木然地回了句“不会”,关上了门。
她将外卖袋子随手放在玄关柜上,紧绷的那口气骤然松懈,浑身力气被瞬间抽空。顺着门板滑落,蜷坐在地上。
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把自己缩成一团,郁燃肩膀止不住得抖,刚开始只是几不可查的轻颤,越压抑,幅度越大,直到彻底绷不住,才泄露出几声沉闷的啜音。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郁燃抬起头,胡乱抹了把脸,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正常:“喂,涵涵。”
“我得跟你说个不幸的消息……”尹明涵声音充满歉意,“我最近工作刚起步,实在太忙了,估计得熬过这一个月。姜去寒也是,现在是她项目旺季,根本抽不开身,她得九月份才能有空……咱们的旅行计划,得延期了。”
“宝贝,真不好意思,这次放你鸽子了。”
“啊,没事啊。”郁燃立刻用轻快的语气回应,“正好我八月末也得去录综艺,可以提前回北都准备一下。之前时间还有点紧,这下充裕了。”
“也是,我们不在,你还可以让路聿琛陪你玩嘛,那我就放心了。”
听到“路聿琛”三个字,郁燃鼻子一酸,使劲憋回再次涌出的泪意,什么都没说。
“哎呀,挂了,我吃早饭呢。”她急忙找借口。
“好,你按时吃。”尹明涵叮嘱道,“你鼻音怎么有点重?注意别感冒哦。”
挂了电话,郁燃拿起旁边的外卖盒子。
打开盖子,里面是她给自己点的粥,此刻早已没了热气,凉的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