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木头食用指南 第11章 往昔·如今

于昭拜别方君寒，甚至拒绝了对方试图给出的所有帮扶。方君寒没有强求，只是扔了一块正道联盟的令牌给他，说：

“有此令牌，与正道联盟相关的势力可更好说话些。小友志比天高，却也得小心死在外边，我可不想衍尘醒来后怪我没有照料你。”

于昭感觉到了，自从自己询问了对方的心意之后，这位寒天尊者对自己的态度是越来越差了。

他没再推辞，爽快地接过令牌点点头，而后独自一人转身离去。

又一次回到了孑然一身，可心境却已经全然不同。于昭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他要以更好、更强大的面貌回来，给顾衍尘一个大惊喜。

至于眼下的安排……方君寒直接把他带到了正道联盟所在的赤霄城内，自己的宅院里，这里属于八大王朝之一的玄凤王朝，好消息是，离月水城称不上特别远。于昭决心远行，但为防友人担忧，还是先回月水城一趟，好好告别……

少年人的身影在月色下渐渐远去，方君寒默默注视半晌，直到肉眼再看不见那小子的身影，他才转身走回院内。

院子里不似方君寒一贯的雅致风格，并无多少打理的痕迹，既无亭台水榭，也无假山盆景。只是孤零零种了棵梨花树，树下一桌两椅，于澄净月光下，看上去有几分孤寂。

方君寒慢慢踱至树下，忽然侧头回眸，道：

“阁下已经观赏了许久，不如现身一叙？”

风沙沙吹过，梨花簌簌飘落，白得似飞雪。

一个白衣、蓝袍、银发的男子无声无息出现。

是烨。

他银发披散，于风中乱飞，这大概是方君寒最忍不了的那类“不修边幅”之人。但此刻，无人在乎这点。

烨轻盈如幽魂一般飞身上前，与此同时，方君寒也回身出手，一柄玉扇凭空出现，稳稳接住了烨那朴实无华的一掌。

手刃与扇柄相接，空气仿佛凝结半晌。风涌动得很慢很慢，方君寒周身若有若无的冷气蔓延，未成想，烨身上毫无玄力波动，却轻描淡写一般融化了所有的寒意。

下一瞬，二人皆倒飞开来，警惕地望向对方。

“你不是那人，你太弱了。”

烨揉了揉被扇子抵住的那手侧，神情有些失望。

“阁下夜闯我府上，所为何事？”

方君寒展扇掩面，眸中满是戒备和不悦。

“我在小玥儿身上留了道印记，若她遇险，我就出手。”烨十分坦诚，“但那日，我正欲出关，就感受到一股很强很强的气息，我想和那人交手看看，就来了。”

方君寒一瞬间想通了所有。他晃了晃扇子，不想让顾衍尘的存在被人发现：

“那日我的确出手过，兴许是阁下感应不够准确。现在已经确认了情况，可否请阁下先离开我府邸？”

他笑了笑：“若阁下您有意逛一逛这赤霄城，在下方君寒也会安排人手，好生招待。这赤霄城属于我正道联盟管辖，又背靠玄凤王朝，地大物博，风景秀丽，可有不少好去处。”

正道联盟的颜面不可丢，同时，方君寒这番话也是在暗示自己的势力和后台，希望可以警告这位深不可测的老怪物，莫要轻举妄动。

可惜，烨是听不懂这些言外之意的。他点点头：“好啊，正巧我人生地不熟。那我先找个地方歇会儿，你明天来城外接我吧。”

方君寒扇子遮掩下的嘴角一抽：“如此，在下定不会亏待了您。”

听到方君寒答应下来，烨高兴了不少。他眨了眨眼，下一刻，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庭院之中。

梨花纷飞，又缓缓飘落。

方君寒静静站了许久，他用神识四处感知，甚至故意出声使诈——都没有多余的动静了。

顾衍尘啊顾衍尘，你可真会给本公子惹些事端。

方君寒心里叹气，又觉得有些好笑，转身走回了宅内。

夜空明净，月圆如盘，烨的身影从屋顶瓦甍外慢慢探出来，鬼鬼祟祟盯着方君寒离开的方向。

他又不傻。看了那么多话本，还有小玥儿教他，他当然看得出这个穿得很精致华丽的人在忽悠他。果然外面就是没几个好人，只有顾衍尘是确凿无疑的大好人。

反正这人没有自己强，只要小心一点对方就感应不到他。他才不信自己之前的感知有错呢，这里一定有个超出常理的、甚至比自己更强的存在。而这样一个人竟然出现在小玥儿身边，鬼知道有什么图谋！无论如何，他要把这个隐患彻底排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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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风淌过，于漫长时间里留下浮光掠影。

……

顾衍尘躺在坑里，望着头顶小小一圈天空，明明看起来近在咫尺，却是他绝对无法靠自己出去的高度。他有些赌气一般双手抱胸，决定先摆了。

自从离开家乡后，他独自一人四处游历，不断寻找着变强的机会。无人给他传授修炼知识，一切就都只能靠自己摸索，所以每每有哪里秘境开启的消息，他都马不停蹄第一个赶到。

这个时代玄师崛起，秘境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所以机会并不算少，最大的危机还是来自于……旁人。

凡人会因知晓你是玄师而目露惊惧和厌恶，高等级玄师会视低等级玄师为耗材，世家子弟会把泥腿子出身当作不可接触者。

很不幸，顾衍尘这仨都沾了。

更倒霉的是，今日这秘境人少，而他竟然就遇上一个身着华服的世家子弟。那世家子晃着扇子，隐含嫌弃地打量着秘境四周，全然不知自己这模样在很多作风狠厉的玄师眼中，简直就是只大肥羊。

兴许是顾衍尘看着太过底层，那世家子还频频把目光投过来，看了一眼两眼又三眼，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顾衍尘自然是眼观鼻鼻观心，老实本分低调做人。奈何那世家子目光太灼灼，做派还如此招摇，他实在没忍住，找了个机会凑上去说：

“哥们，低调点，小心被抢。”

然而那公子哥全然不领情，竟是扇子一开，挡住口鼻，只露一双眼眸，微微仰着头俯视面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泥腿子：

“……哼，本公子还不需要你这等人来担心。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顾衍尘心说这人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遂决定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个人命运。

二人就此分道扬镳，直到……顾衍尘被其他玄师算计，跌入了这陷阱之中。

莫看这陷阱只是个深坑，实际上，坑底是锋利无比密密麻麻的尖刺。得亏顾衍尘为了自保悟出了一种护体罡气，并且也是顾氏·低能耗·高性价比版，可以长时间运转，否则他现在已经万刺穿心了，而不是这么悠闲地望着天空思考人生。

顾衍尘在思考自己为啥会被人盯上。他一个泥腿子，有什么值得图谋的，莫非是不小心同人结了仇怨?

难道是之前他路过一个玄匪窝把他们老巢一把火烧了的事？

还是之前看到有玄师强迫良家妇女从事风尘工作，于是装成王朝执行使进去扫黄还捉奸在床的事？

总不能是因为之前有次在秘境遇到两个坏种想要埋伏所有人，于是加入他们两头挑拨离间最后害他们被其他人围殴的事吧？

“……”

顾衍尘忽然觉得，自己人缘应该还挺好的。

等等，该不会是那个世家小公子吧！自己主动去搭话，说不定人家嫌脏，于是怀恨在心，决定就地处决！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外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顾衍尘还是相当警惕的，他这个状态不可能不被人发现，那不如直接先发制人。于是他立刻出声道：

“谁？”

脚步声一顿，停在了一个离坑两三米的位置，因此两人并不能直接看见彼此。

“……在下无忧帝国方家，方君寒。”

“哦，是你啊小公子。”顾衍尘听出来这声音是那世家子，“是我哦，之前外面跟您搭话的那个。”

方君寒沉默了半晌，似是觉得这货态度迷之嚣张，有点火大：“你……呵，没想到阁下这么快就身陷囹圄了，如何，明白本公子所言非虚吧？”

“原来不是你挖的洞？”

顾衍尘懒懒道。

“本公子才不会做那等卑劣之事！”

方君寒急了。

“唉，哥们你该不会是第一次出家门吧，这么清澈。”顾衍尘态度越发懒散，“不过如果不是你……那可就麻烦咯。”

“本公子的事哪轮得到你来管！不对，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之前还提醒我来着嘛。如果不是你干的，那就……只能是我的仇家咯。”

顾衍尘话音未落，不远处又传来了三五个人的脚步声。速度都很快，听上去大家都蛮急的。

“拜托你啦小公子，我在下面给你加油！”

顾衍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他听见那方君寒气得骂了半句不太脏的脏话，随后兵戈声起，风声簌簌，外头一时间打得火热。

“你跟那恶徒顾衍尘一伙的？好，今日我们就一齐杀！”

仇人一号愤恨无比。

“我——”

方君寒试图为自己辩解。他觉得顾衍尘也没那么坏。

“顾衍尘！我们山寨八年的屯粮和金银财宝都被你烧了，我要将你大卸八块！”

“顾衍尘你坏我生意还装成执行使，让我当众出丑颜面尽失！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顾衍尘你挑拨离间破坏我和我兄弟关系，害我们被众人围殴！今日我定要报仇雪恨！”

方君寒：“……”

他觉得顾衍尘听起来是挺天生坏种的。

顾衍尘百无聊赖地在坑里数星星。虽然现在是白天，还是在秘境里，有没有星星这件事还存疑，但总之，他觉得天空还挺好看的。

一炷香后，几位顾衍尘的受害者都没了声息，顾衍尘估摸着那小公子没胆子杀人，应当是敲晕了。没想到这世家子还挺强。

方君寒走了过来，却还离着坑一米距离，没有直接探头来看：

“喂，你叫……顾衍尘是吧，故意坑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哪有的事，小公子您多虑了。我都被困在里边了，咋可能故意坑别人，别说得我特能控场一样呀。”

虽然方君寒看不见，但顾衍尘还是耸了耸肩。

“你根本就是故意踩坑吧，然后把那群人引过来，想一网打尽。我看得出来，那帮人煞气缠身，不是什么手上干净的好人。”方君寒可冷静了，“至于我……本公子偶然路过，然后你正巧也看我不顺眼，就顺手坑了一把，对吧?”

“好吧好吧，您说的都对。”顾衍尘像是服了软，“但小的我现在的确出不去啦，劳您高抬贵手，拉一把?”

“长得这么好看，竟是这种性格……”

方君寒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

顾衍尘没听清。

“……我说，你一看就是个特别能给人找麻烦的主。”

世家少年的身影缓缓从圆形的一方天空里探出，而后露出一张俊逸风雅的脸蛋。他深处手，似乎毫不在乎同一个下等人接触，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注视着略显狼狈的顾衍尘。

但顾衍尘发现了，这家伙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分明没憋住嘴角的笑。

“好了，快上来，还要本公子等多久?”

方君寒晃了晃手。

“得令，小公子。”

顾衍尘朝上探出手，稳稳握住了对方的。

……

浮生一梦，奄乎飚尘。

“……衍尘，衍尘！”

好熟悉的声音。

顾衍尘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和梦里几乎完全相似，却更加成熟，也更加忧伤的脸。

“方……君寒？”顾衍尘缓缓出声，下意识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怎么一副要哭的表情？”

方君寒呼吸一滞，眼眶竟陡然红了几分。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爱哭。”

顾衍尘闭了闭眼，强大的神识和丰富的经验叫他很快便理清了混乱的思绪。

他微微叹了口气，问：

“……按理来说，我应当已经消散了。在强行使用力量后最虚弱的时刻，又被大量魔气侵蚀，我不该还活着。你们做了什么?既然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是你，那么月水城的魔气灾害应该已经被你处理了吧，于昭那小家伙呢?”

方君寒强行压下千年间想要诉说的太多太多话语，把汹涌的情绪尽数收敛，只是眉宇间的愁色已经深入本能：

“嗯。事情说来话长……”

方君寒三言两语交代了月水城的事后，又把于昭的决定和去向尽数道出。不过隐瞒了那小子可能的情愫，反正说了顾衍尘也不可能懂的。

“……我明白了。”顾衍尘看了看自己仍有些虚幻身体，“所以靠着玄灵佩吸收玄力反哺的特点，我因你的玄力又重新凝聚。嗯，我还是一如既往的走运呢。”

“不过我感觉这副魂体能维系的时间也不长，大概坚持不了多久就只能缩回玄灵佩。魔气的影响比我想象中大。”

说完，他便再不关心自己的状态，反而问道：“那些百姓可有好好安置？死伤数可有统计？罗家可有追责？那罗家内部应当也有无辜之人，切不可一刀尽切……”

说到此处，总是一脸淡淡笑容，眼神中弥漫着自信的衍尘仙尊，此刻却垂了眸，目光有些悲伤:

“若我早些察觉，或者状态更好一些，能提前出手便好了。如今，终究还是死了太多无辜之人……”

“不许自责。”

方君寒突然双手握住了顾衍尘的手——残魂是有一定实体的，只是手感和真人并不一样，像是摸上了什么冰冰凉凉、随时都会破碎的浮冰。

“你早就不是正道魁首了，衍尘。”方君寒坚定地望着榻上顾衍尘那宛如清潭的双眸，“现在，这是属于我的责任。”

顾衍尘定定看了这位老友许久，目光从他的眼神，再到面庞，再到二人相握的手。直到最后，他再度和方君寒四目相对，终于露出一个仿佛晨雾被霞光轻抚般的，柔和的微笑。

“……是啊，都已经过去千年了，真的好久好久了。”

“我们也当真是久别重逢了吧，方君寒。”

顾衍尘伸手拢了拢方君寒额前的发丝，冰凉的指尖拂开对方眉眼间的忧愁。

“……小公子，这些年眉头都皱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