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之地,漫天黄沙。昏黄的天空和砂石混在一起,看不清边际。
砂石纵横。
泥灰味中混杂着些潮湿的雾气和血腥味。
仰头朝不远处的巍峨看去,是八荒鼎鼎有名的衡渊峰。
曾经云雾缭绕,至万丈高。
如今也混在风沙之中,只瞧得清地上不到百米的陡峭山石。
陡峭山石之中,刻在一块巨石上的九极派几个金色的字体,泛着忽明忽暗的淡黄色光芒。
“奇怪……”正赶往衡渊峰紫霄殿的一名九极派弟子眉头紧皱,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声。
他迟疑片刻后,御剑疾速朝峰顶飞去。
血腥味越来越浓烈。
他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到达山顶的那一刻,他脑里一片空白,眼中只剩迷茫。
发生了什么?
盛极一时的九极派,如今尸横遍野,血色弥漫。
砂石混合了血水形成粘稠的泥浆,超低洼的石坑里缓缓汇聚而去。
如此惨状,不难想象刚才发生了多么惨烈的死亡混战。
他僵硬的朝不远处看去,只见紫霄殿前一名满身血污的女子此刻被数百提着法器的修士团团围住。
掌门……
苏掌门!
还有裴师叔!
不对,裴师叔为何站在这群陌生人之首?
浓烈的血腥味让人胃中一阵翻涌,耳边充诉着狂风呜呜的咆哮,他回过神,陡然间明白过来。
随即惊恐的瞪大双眼,双腿一软,猛地从飞剑上跌坐在地。
“哐当!”
九极派的这名弟子趴在地上脸上的血色已然全无,他看着不远处的女子,袖袍中的手仍不住的颤抖,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那满身血污的女子似乎这声响惊动,她原本涣散慢慢汇集,半晌,开口了。
“师弟。”
她神色平静,眼眸中却带了些悲伤,只听她缓缓问道:“师父未曾苛待于你,今日为何破我法阵,屠杀门人?”
裴玄鹤闻言,故作意外挑了挑眉,随即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师姐,不,苏离啊……你虽心性单纯,可也是实至名归的八荒第一剑,经历了万剑心魔,对人性了解至深,怎会问出如此蠢的问题?”
被称为苏离的女剑修抬眸,一动不动的盯着裴玄鹤。
她脸色灰白,身形摇摇欲坠。
看样子是撑不久了。
裴玄鹤见状,不由得冷笑一声道:“也不怕师姐笑话,若不趁你闭关突破,以百人冤魂破阵阻挠,让你渡劫失败,灵力溃散,今日我如何能得手?都说成王败寇,只要我赢了,过程又何须在意?”
都说九极派的裴玄鹤有雪松神姿,重情重义,行事光明磊落,堪称八荒君子之表率。
可眼下这人,如同披了人皮的恶鬼,丧尽天良。
“如今一切皆如我预期,可见我乃天道之所向的天命之人,师姐……如今这情形,不如顺应天道,交出玄天剑,我定舍不得杀你。”
他说着,双手背立,衣袖随峰风猎猎作响,劝道:“莫做那螳臂当车的无用之举才是……”
苏离闻言,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她低头看向手中已暗淡破损的九霄剑,轻声道:“何为天之道?你曾自勉人定胜天,如今却自负天命之人,岂不荒谬?”
裴玄鹤微微色变,提声道:“苏离,莫要不知好歹!”
“裴公子乃圣主命定之人,欲以玄天剑救八荒灵脉!苏离,速交玄天剑,否则受死!”群修中有人嚣张喊话。
只是此人话音方落,便有一股毁天灭地的灵压袭来。
顷刻,他便七窍流血,魂飞魄散。
群修见状,顿时惊恐交加,纷纷后退了一步,如临大敌。
“苏掌……苏离她不是灵力溃散,经脉损毁了吗?!为何还有如此能耐?”
“莫不是她假装的……”
“你他娘的没脑子,她定然是强弩之末,说不定是回光返照,不然如何能看着师门被屠尽……”
“可这也太强了吧……崔师兄可是化神后期……她隔空就将他秒了?!”
纷纷杂语,低声起伏。
苏离惨白的面容显得无比平静,只有她眸中炽烈的怒火能泄露一丝她的情绪。
“今日,即便命陨魂飞……咳咳……”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她看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魂归九天。
“这……她是不行了吧?”
“我就说,她肯定是装的,刚才定然是回光返照!”
“他娘的……吓死我了……”
乌合之众。
“咳咳……”苏离终于止住了咳嗽,她晃晃悠悠的抬起剑,缓缓道:“……也要送诸位……一场好死……”
“败军之将,还敢口出狂言!”群修之中,有人大声呵斥道。
苏离血红的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个支离破碎的笑,“这里……咳咳、咳,便是尔等……埋骨地……”
“贱……”群修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就见眼前白芒大盛。
苏离嘴角的笑容消失,天地间陡然列阵无间杀意,令人胆寒森然!
灼眼的玄天印记自苏离眉间飞出,一柄玄色重剑陡然悬立在空中,神品的威压如波纹向四面涤荡而去!
玄天剑,万年未曾问世的神品。
此剑当年现世时,引得八荒璇玑大阵出现异象,便有传言持玄天剑者,他日必能开启异界之门,为千界共主。
裴玄鹤见状,骇然色变,惊呼一声,忙朝众人喊道:“玄天剑,快退!”
然而已经迟了。
玄天剑出鞘的刹那,天地震动,千兵齐鸣。
玄色重剑斩下,犹如自天地间劈下的神雷,万钧之锐难挡。不过一瞬,便灭了万千生机。
衡渊峰顶上血色弥漫,血腥气息充斥了整个天地。
裴玄鹤重伤倒地,其后群修也无幸存。
他趴在地上,撑着最后的力气,不可思议地抬眸看向苏离,不,不,这怎么可能?!
她分明修灵力溃散,境界跌落,怎么可能还能杀出如此惊人一剑?!
这时,一道无比宽阔的黑暗裂缝,自山峰下缓缓升起。
那黑暗裂缝有数丈宽,并且随着上升,裂缝逐渐扩大,如同一只巨眼一般,悬在血色半空之中。
裂缝之中传来阵阵呜咽,那呜咽声仿佛能引起人头颅共鸣,让人如同坠入十八层地狱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裂缝的黑暗让人心生恐惧,巨大的压迫感降临,让人无法呼吸。
“太虚界……”裴玄鹤眼中震惊之色更甚,他口中低喃道:“怎么可能……”
“太虚剑诀”第九式“太虚界”,当年凌霄老祖在仙魔战场参破这最后一式,才以神威逆转局面,仙门锋镝余生,魔域千万骨枯。
这“太虚界”,非同一般。
衡渊峰忽然安静极了,唯独苏离一人,立于原地。
她高耸的发髻已然散落,这一剑,耗尽了苏离全部生机,她晃了晃身,跌入无间裂缝。
*
缥缈孤影,月挂疏桐。
黑水崖,九州大陆最深的山崖。东极与西岐之间,北荒之南,山外山之北。
断崖峭壁直上直下,犹如刀削斧砍般,碧岫堆云,险峻陡立,两壁夹峙仅留一线天。
一阵冰冷袭来,苏离陡然转醒。
“……?”
这是?
她环顾四周,漆黑一片,只听见脚下轰鸣声阵阵。
仔细看去,才能模糊看清四周皆是陡崖峭壁。
而她,正被一捆仙绳悬挂在这崖间。
激流拍石崖,“轰”的一声,水雾腾起数丈高。
又是一阵刺骨的冰冷袭来。
苏离顿时感到呼吸困难。
她心神皆受重创,此刻命悬一线的感觉让她误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苏离,并在八荒的衡渊峰下苟活了下来。
只是此情此景,让她难以判定自己所处境地如何。
不说这捆仙绳,这悬崖自己也从未见过。
她对衡渊峰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记忆里衡渊峰下并没有这么一条暗流。
苏离再次尝试着挣脱这捆仙绳,她屏息静气开始运转“九极心经”,可她发现,“九极心经”无法运转,除此之外,原本返虚期的修为,好似晨露疾逝,无影无踪,眼下只剩下练气境界。
开什么玩笑?
这简直比殒命还恐怖!
……
崖底暗流湍急雷动轰鸣,震的人耳鸣胸闷。
水雾弥漫的潮湿和苔藓的气味侵袭着她的五感,让苏离脑子越来越清醒。
“苏勤!!”
“苏勤,你在哪?!”
崖顶忽然传来一声遥远地呼唤。
紧接着,又另外传来一声呵斥:“走了走了!莫要找了!他指不定早死了!真是晦气!”
“找不到可怎么办?苏宗主可不会轻饶了我们!”那人急道。
“哼,苏小儿自己闯祸,惹急了云赫才有此下场,与我们何干?!”另一人不耐烦道,“况且,苏宗主还自身难保呢……”
“嘘……你莫要乱说……隔墙有耳……”
确实,隔崖有耳。
虽然苏离境界没了,可不知为何,她耳力却好得很。
“怕什么!这里除了鬼还有谁?!哼……”
“哎哟哥哥……小点声……这不是还有林兴长老……”两人声音渐远。
苏离听着听着,莫名觉得眼下处境有些熟悉。
他们说的苏勤……不会就是在下吧?
她感受着体内运转的微末灵力,以及那让人绝望的五灵根,脑子里悠悠升起一个荒唐的想法……
她该不会是穿越到了吧?
这剧情,和她曾经看过的一本《仙侠钓系情缘》十分吻合。
这书中的女配苏勤,被吊绑在黑水崖数日,这不就是她眼下境地吗?
……
荒唐!
太荒唐了!
苏离心情复杂的想,如果她猜测无误,此刻的她,便是苏勤。
原身苏勤在书中本是剑宗宗主的女儿,但因剑宗传承传男不传女,故而宗主将苏勤假扮成男孩培养,并把她强扶上传人之位。
可苏勤受限于五灵根,修炼了几十年,也只是炼气期,难得剑宗众人服气,心态日益扭曲。
男主云赫作为天机宗传人,修为突飞猛进,年纪轻轻便到了元婴境界,声名日益显赫,苏勤暗恋之心难以自持,遂向男主自爆女身后表白,遭到男主拒绝。苏勤不甘,因爱生恨,偷偷以秽气暗害男主,导致他境界受损。
男主顾念往日交情未痛下杀手,只将她绑到黑水崖以示警告,原身父亲派人来找,而来人敷衍了事,并未将她带回,直至男主再出现。
第十八章的剧情,正好到了此处。
后面的剧情,便是原身被吓破了胆,回到剑宗后,又遭魔域悬赏追杀,不久后原身父亲——剑宗宗主苏玄执,在仙武汇战中意外殒命。原身悲痛万分,既无庇护也无修为,没过多久就死在了荒野。
这书原是苏离在八荒集市上随手买的,看了大半,实在看不下去,被她丢在了一旁。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穿越到了这荒诞的剧情里,更荒诞的是——她的单灵根变成了五灵根!
无论八荒还是九州,单灵根是最佳的根骨,灵根越多,意味着灵力越杂,难以精进。
根骨是天生,无法改变。
……
正在苏离回忆剧情的时候,一股浩瀚的威压陡然间铺天盖地袭来,沉如山岳,竟让人顿生毛骨悚然之感。
来了。
苏离挂在捆仙绳上,似乎对这威压并不恐惧,也不惊讶,而是充满了无奈和一丝淡淡地绝望——果然如她所想,她穿越了。
“苏勤?”
来人声音很低,又低又冷。
苏离心情沉重,原本应该减缓的心跳,不知为什么,开始疾速上升
——咚咚、咚咚……
苏离:“……”
强烈的心跳,一声声,有如擂鼓般,还伴随着让她感到陌生的酸涩、绝望和欣喜。
苏离:“……”
她更无语了,这心跳是原身的反应,虽然她穿越到了原身身上,但这身体却仍残留着原主的情绪记忆。
这样强烈的情绪让苏离感到陌生,她想来情绪稳定,从未感受过如此激烈地起伏。
此刻,心绪的波动让她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原主这般着迷?
苏离抬眼朝来人瞧去——
水雾萦绕的悬崖之间,率先入眼的是耀黑的衣袍角边,上面用银线绣了缥缈的腾云纹。
银色的腾云纹和黑色的工字纹交织成繁复的图案。
借着一线天透出的少许月光,她再往上看,只见立领窄袖的耀黑色锦袍包裹的长身挺立,他脚踏浮剑,骨节分明的指尖随意地搭在云银纹腰封上。
再抬头,看清了来人。
但见他凤眸星目,好似“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高挺的鼻梁上还有一点痣,好似秋毫点墨,正是这颗痣,让他平添了一丝惊鸿。
只不过,本是极为出挑的俊美,但眉眼间透出的几分冷戾,让人无端觉出危险。
此人与苏离对视一眼,冰冷的狭眸半挑,嘴角噙了一丝冷笑,道:“倒是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