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再次站在城市的高空时,怀里揣着一张新的地图。这张地图是用泛黄的牛皮纸绘制的,上面用朱砂标注着十几个红点,每个红点都代表着一个与“新伊甸”有牵连的分支公司。它们像四散的毒孢子,在“新伊甸”总部崩塌后,依旧在城市的肌理里潜伏、蔓延。
最大的那个红点,在港口区的三号仓库。
那里是“新伊甸”的器官中转站,所有从各地捕获的兽人,都会先被运到这里,进行“初步处理”——切除最具价值的器官,再将残躯运往其他实验室做“二次利用”。凌夜曾在一份截获的文件里看到过仓库的内部照片:冰冷的金属架上挂着残缺的躯体,地面的血渍凝结成黑褐色,空气中漂浮的消毒水味遮不住腐烂的腥气。
他展开暗影翅膀,俯冲的气流掀起港口区的腥咸海风。仓库的铁门紧闭着,门口站着四个荷枪实弹的守卫,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左臂上绣着“新伊甸”的残损鹰徽——显然,这些人还没来得及更换标识,依旧在执行着旧主的命令。
凌夜落在仓库的铁皮屋顶上,脚步轻得像一片羽毛。金属传导的震动让他清晰地听见仓库内部的声音:铁链拖拽的哗啦声,兽人的低吟,还有人类的呵斥。他抬手,指尖凝聚的暗影如同一把无形的凿子,悄无声息地在屋顶开了一个洞口。
从洞口望下去,景象比照片里更狰狞。
至少五十个铁笼并排摆在仓库中央,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兽人。有的断了尾巴,有的没了耳朵,最里面那个笼子里,一个少年的翅膀被齐根斩断,伤口处用粗糙的麻布裹着,渗出的血把麻布染成了紫黑色。他蜷缩在笼子角落,眼角的蝶形斑纹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凌夜的瞳孔骤然收缩。
像,太像了。
像蝶羽刚被救出来时的样子,一样的绝望,一样的麻木,一样的……被生生剥夺了飞翔的权利。
仓库的另一端,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解剖台上忙碌。他们戴着橡胶手套,手里的手术刀在一具狐兽人尸体上划开精准的切口,动作熟练得像在分割猪肉。旁边的铁桶里,已经堆满了血淋淋的器官,标签上写着“狐尾,适配度76%”“狐耳,待检测”。
“动作快点!这批货要赶在天亮前运走!”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叼着烟,用脚踢了踢旁边的助手,“特别是那个蝶形的,翅膀虽然废了,但眼睛里的斑纹还有用,记得挖干净点!”
助手应了一声,拿起一把弯头剪刀,走向那个断翅的少年。
凌夜从屋顶的洞口跃下。
暗影在他落地的瞬间炸开,像一朵黑色的蘑菇云,瞬间吞噬了半个仓库。守卫们的枪声还没响起就戛然而止,他们的身体被暗影藤蔓缠住,骨骼碎裂的脆响混着惨叫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络腮胡男人扔掉烟头,抄起旁边的□□对准凌夜:“又是你这个恶魔!”他显然在新闻里见过凌夜的样子,声音里既恐惧又愤怒,“‘新伊甸’不会放过你的!”
“它已经没机会了。”凌夜的声音冷得像港口的冰雾,暗影在他掌心凝聚成利爪,“但你们,还有机会尝尝绝望的滋味。”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走向那个拿着剪刀的助手。助手吓得瘫在地上,剪刀“哐当”落地,裤脚渗出深色的水渍。凌夜弯腰,捡起那把剪刀,指尖捏着锋利的刀刃,在助手眼前晃了晃。
“你刚才想干什么?”
“我……我……”助手的牙齿打着颤,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想挖他的眼睛?”凌夜的目光扫过笼子里的少年,少年正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看着他手里的剪刀,没有任何反应,“像这样?”
他突然抬手,用剪刀划破了助手的脸颊。鲜血瞬间涌了出来,助手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疼吗?”凌夜的声音很轻,“这只是你想对他做的万分之一。”
络腮胡男人见状,举着□□扑了过来:“放开他!”
凌夜侧身躲过,反手将剪刀插进了他的手腕。男人的惨叫声震耳欲聋,□□掉在地上,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凌夜一脚踩碎了□□,然后抓起男人的头发,迫使他看向那些铁笼。
“看看他们。”凌夜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看看这些被你们当成‘货物’的生命。他们会哭,会疼,会想家,而你们……”他猛地把男人的脸按向解剖台上的狐兽人尸体,“连畜生都不如。”
男人的脸撞在冰冷的尸体上,腥臭的血糊了他一脸。他剧烈地挣扎,却被凌夜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残缺的躯体,听着笼子里兽人的低吟,感受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凌夜松开手,男人像一摊烂泥瘫在地上,疯狂地呕吐起来。他没有再看他,转身走向那些铁笼。暗影能量化作纤细的丝线,轻轻一挑,铁笼的锁就“咔哒”一声弹开。
“出来吧。”他对笼子里的兽人们说,声音放柔了些,“安全了。”
兽人们却没有动。他们蜷缩在角落,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恐惧,仿佛自由是什么更可怕的陷阱。那个断翅的少年甚至往笼子深处缩了缩,用残存的手臂护住自己的脸。
凌夜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想起蝶羽刚到钟楼时的样子,也是这样,即使脱离了牢笼,也依旧活在无形的枷锁里。
他蹲下身,平视着那个少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我不会伤害你们。我知道你们怕,但相信我,外面有阳光,有能让你们好好活下去的地方。”
少年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却依旧没有抬头。
这时,一个抱着膝盖的兔兽人女孩突然小声说:“你……你是那个毁掉‘新伊甸’的大哥哥吗?”她的耳朵缺了一只,说话时声音发颤,却带着一丝微弱的期待。
凌夜点点头。
“妈妈说,只有英雄才能救我们。”女孩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可妈妈……妈妈被他们割掉了尾巴,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的哭声像一根引线,点燃了仓库里压抑的悲伤。其他兽人也开始低低地啜泣,有的呼唤着亲人的名字,有的咒骂着那些白大褂,哭声混在一起,像一首破碎的挽歌。
凌夜站起身,走到仓库的角落,那里堆放着几十桶汽油。他用暗影能量将汽油引到仓库的各个角落,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根布条。
“不想走的,就留在这里。”他举着燃烧的布条,对兽人们说,“想离开的,跟我来。”
说完,他转身走向仓库的后门。
最先动的是那个兔兽人女孩。她踉跄着跑出笼子,紧紧跟在凌夜身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接着,越来越多的兽人鼓起勇气,走出铁笼,跟在他们身后。那个断翅的少年犹豫了很久,最终也拖着残破的身体,加入了队伍。
只有少数几个兽人,已经被折磨得失去了活下去的力气,他们摇了摇头,选择留在原地,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凌夜没有再劝。他知道,有些创伤,只能用死亡来终结。
走出仓库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选择留下的兽人,正坐在铁笼旁,望着燃烧的布条,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解脱。凌夜松开手,燃烧的布条落在汽油里。
“轰——”
火焰瞬间窜起,像一条火红色的巨龙,吞噬了整个仓库。火光映红了港口的夜空,也映红了兽人们的脸。他们站在安全距离外,看着那座囚禁了他们许久的地狱在火焰中崩塌,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跪在地上,对着火光磕头。
凌夜带着他们穿过港口区的集装箱,走向隐藏在海边峭壁上的山洞——那是他为这次行动准备的临时据点,里面储存着食物和药品。
走在最前面的兔兽人女孩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天空说:“哥哥你看!星星!”
凌夜抬头,港口的光污染让星星很少见,但今夜的天空格外清澈,无数星辰像碎钻一样撒在深蓝色的天鹅绒上。兽人们纷纷停下脚步,仰着头看,眼里第一次有了除了恐惧之外的光。
那个断翅的少年也抬起了头,他的目光掠过星空,最终落在凌夜身上,低声说了句:“谢谢。”
凌夜的心轻轻一颤。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不是感谢就能抵消的。他们失去的翅膀、尾巴、耳朵,他们承受的痛苦和恐惧,永远都回不来了。他能做的,只是让这样的事不再发生。
安置好兽人们后,凌夜再次出发。地图上的红点,还有十一个。
他去了城东的“基因优化中心”,那里打着“改善体质”的旗号,用兽人基因编辑药物给人类注射,无数实验者因为排异反应痛苦死去,而他们的尸体,又被运回实验室,提炼成新的“原料”。凌夜砸毁了所有的实验设备,将那些被囚禁的实验者救出来,然后一把火烧了整个中心,火焰里飘着烧焦的基因样本,像一场迟来的葬礼。
他去了城西的“兽人疗养院”,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所谓的“疗养”,其实是用药物让兽人强制发情,然后进行人工授精,繁殖出更具“利用价值”的幼崽。凌夜冲进这里时,正赶上一批刚出生的狮兽人幼崽被装进箱子,准备运往黑市。他杀了所有的研究员,打开了所有的牢笼,看着那些母兽抱着幼崽,踉跄着跑进森林,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他去了市中心的“猎人公会”,这里是器官交易的源头之一。墙上挂着各种兽人的悬赏令,“活抓蝶形兽人,赏五百万”“狼兽人心脏,现结三百万”……凌夜扯下所有的悬赏令,将那些拿着武器准备反抗的猎人,一个个扔进他们自己用来关押兽人的铁笼,然后把铁笼沉入了城市的地下河。他要让他们也尝尝,被囚禁在黑暗里,等待死亡降临的滋味。
一个又一个红点被划掉,一个又一个据点被摧毁。
凌夜的名声在城市里越来越响。有人说他是救世主,有人说他是毁灭者。报纸上刊登着他的通缉令,悬赏金额高得吓人,却没有人敢真的来抓他。那些曾经活跃的器官猎人,要么躲起来不敢露面,要么就成了他刀下的亡魂。
城市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一些。街头巷尾,再也听不到“移植兽人器官”的炫耀,黑市上的器官价格飙升到无人问津,连那些曾经对兽人恶语相向的人类,也开始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的目光。
但凌夜知道,这还不够。
他在一个被摧毁的实验室里,找到了一份加密硬盘。破解后发现,里面是“新伊甸”的全球分支名单,从美洲到欧洲,从非洲到大洋洲,密密麻麻的地址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阴影里。
原来“新伊甸”不仅仅是一个公司,而是一个遍布全球的组织。他毁掉的,不过是这张网上的一个结。
凌夜坐在实验室的废墟里,看着屏幕上那些陌生的地名,第一次感到了疲惫。不是身体上的,是心里的。像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战争,前方的敌人无穷无尽。
他掏出怀里的照片。那是他偷偷给蝶羽拍的,照片里的蝶羽坐在窗边,左半边脸的花在阳光下泛着浅蓝,右眼望着镜头,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照片的边缘已经被他摩挲得有些发白。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他对着照片轻声说,“明明守着你就够了,却偏要去管这天下的事。”
照片里的蝶羽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笑着。
凌夜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怀里,站起身。硬盘里的名单还在闪烁,像无数双挑衅的眼睛。他想起那些在港口仓库里,第一次看到星星的兽人,想起那个断翅少年说的“谢谢”,想起蝶羽左眼里那朵从血肉里开出的花。
贪心就贪心吧。
他既然已经举起了刀,就没理由半途而废。
凌夜走出实验室,外面的天已经亮了。朝阳从地平线升起,给城市镀上一层温暖的金红。他展开翅膀,朝着钟楼的方向飞去。
他需要回去看看蝶羽,需要补充能量,需要……再看一眼那双平静的眼睛,才能有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的漫漫长路。
钟楼顶层的窗户依旧亮着灯。凌夜推开门时,蝶羽正坐在桌前,用一根细针,小心翼翼地将一片浅蓝色的花瓣别在书页里。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左眼里的花在晨光中轻轻颤动。
“回来了。”蝶羽抬起头,右眼弯成了月牙,“这次好像很久。”
“嗯,去了些远地方。”凌夜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习惯性地想检查他的翅膀,却被蝶羽按住了手。
“别碰,刚换了药。”蝶羽的指尖轻轻划过他手臂上的新伤,“又打架了?”
“算是吧。”凌夜笑了笑,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受着那份微凉的温度,“但以后,可能要去更远的地方。”
蝶羽的动作顿了顿,右眼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很久,他轻轻点了点头:“我等你。”
没有追问,没有挽留,只有三个字,像一句沉甸甸的承诺。
凌夜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他知道,无论他去多远的地方,无论要面对多少敌人,这座钟楼,这个人,永远都是他可以回来的港湾。
他低下头,在蝶羽没有被花瓣覆盖的右脸颊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等我回来,带你去看真正的花海。”
蝶羽的右眼眨了眨,像是有泪光闪过。他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了凌夜的手。
窗外的朝阳越升越高,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洒在桌前那本夹着花瓣的书上,洒在蝶羽左脸上那片浅浅的蓝上。
凌夜知道,清理这个世界的路还很长,或许永远都没有尽头。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只要心里还有那份想要守护的温柔,他就会一直走下去。
哪怕要燃尽自己,也要让这世间的污秽,少一分,再少一分。
因为他见过最黑暗的深渊,所以更想守护那一点点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