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刚才那些针尖对麦芒的试探仿佛被这个小小的插曲打断了。
然而,这份微妙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又一名侍卫快步走来,这次神色略显匆忙,对着秦凌峰低语了几句。
秦凌峰听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如常。
但一直用余光留意他的姜慢烟没有错过这个细节。
“看来沈公子今日确实事务繁忙。”
姜慢烟善解人意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芋头屑。
“我也该回去歇息了,这伤还得养些时日。”
他其实身体已恢复的不少。
但是为了制造“姜善人”失踪,生死难料的假象,让秦琨得意忘形露出破绽。
加上沈公子的再三挽留,他才留在此处“休养”。
“是在下招待不周了。”
秦凌峰也起身,面露歉意。
“哪里,茶很好,芋头也很香。”
姜慢烟笑容明朗,仿佛全然不在意刚才的插曲。
“改日再叨扰沈公子。”
姜慢烟拱手告辞,转身离去时,嘴角那抹轻松的笑意渐渐沉淀下来,化为深思。
刚才那侍卫身上,有火硝和铁锈味,似乎还带了点……淡淡的血腥气。
虽然极淡,但他不会闻错。
这位“沈凌峰”沈大布商,手下的“生意”看来是很“精彩”了!
而留在水榭的秦凌峰,面色沉静地看着姜慢烟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
“主子,刚得到消息,我们按您吩咐给秦琨下的绊子,成效过大,他折了两个得力的手下,现在像条疯狗一样在查是谁背后动的手。”
侍卫低声禀报
“他可能……会怀疑到近期与他有冲突的任何人头上,包括……失踪的‘姜善人’。”
侍卫的话,意有所指。
秦凌峰眼神一冷。
“加派人手,暗中护好这座私宅和里面的人。若有任何人试图窥探或硬闯,格杀勿论。”
“是”
一场下午茶,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两人都在伪装,都在试探,也都对彼此产生了超越最初目的的好奇与探究。
那层薄薄的身份伪装,还能维持多久呢?
那日下午茶后,私宅内的气氛仿佛绷紧的弓弦。
姜慢烟依旧扮演着养伤的“富商之子”,但那份闲适之下,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秦凌峰则愈发谨慎,既要维持“布商”人设,又要调动力量应对秦琨可能发疯的反扑,并暗中加强对私宅的护卫。
这日傍晚,骤雨初歇。
姜慢烟倚在廊下,看着被雨水洗刷得清亮的庭院,忽然开口。
“沈公子这宅子,护卫似乎比前几日多了不少?”
他语气随意,像是不经意间发现的小变化。
秦凌峰正翻着一本账册,闻言抬头,神色自然。
“东南近来不太平,听闻那秦琨丢了批重要货物,正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难免要多做些防备。吓到王公子了?”
“那倒没有。”
姜慢烟笑了笑,目光掠过远处廊角一闪而过的黑影。
“只是觉得沈公子这些护卫,看着都挺…精干的。”
姜慢烟刻意在“精干”二字上微微停顿。
秦凌峰面不改色道:“行走在外,总得有些自保之力。都是家里安排的老人了,还算得力。”
他将话题引开:“雨停了,空气甚好,王公子可愿再走走?”
两人并肩走在湿漉漉的石板小径上。
夕阳穿透云层,洒下金色的光芒,水汽氤氲中,竟有几分朦胧的诗意。
“说起来。”姜慢烟状似闲聊。
“沈公子觉得,那秦琨若是倒了霉,对咱们这些做生意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秦凌峰答得毫不犹豫。
“毒瘤拔除,市场方能清明。”
“哦?”
姜慢烟侧头看他,眼中闪着好奇的光。
“可我听说,秦琨背后站的可是中心区秦家本家。动了他,难道不怕惹怒真正的庞然大物吗?”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几乎是在直接试探“沈凌峰”对秦家本家的态度。
秦凌峰脚步未停,心中却是一凛。
他沉吟片刻。
缓缓道。
“秦家…固然势大,但再大的家族,若纵容分支如此胡作非为,败坏的也是自家的根基和名声。”
“依我看。若是秦家主事者明智,非但不会护短,或许…还会亲自清理门户。”
秦凌峰这番话,站在一个客观“商人”的角度,说得合情合理,甚至隐隐透出对秦家本家的一丝期待。
完美地掩饰了他就是那个“主事者”的身份。
姜慢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心里却冷笑: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中心区的腐烂早已扎深变质。若秦家本家真有心清理门户,何至于让秦琨嚣张至今?
这位“沈公子”,要么是太过天真,要么…就是知道些内情…
— — — —
这日,姜慢烟正坐在窗边看书,姜忠如常前来探望——这是秦凌峰允许的,毕竟“王公子”家的管家关心少主,合情合理。
“公子,今日感觉如何?”
姜忠放下带来的新鲜果品,声音洪亮,一如往常。
“好多了。”
姜慢烟放下书,笑了笑,目光却敏锐地察觉到姜忠眉宇间压着一丝按捺不住的喜色。
秦凌峰恰好不在跟前,姜忠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难掩兴奋地道。
“公子,好消息!秦琨那厮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倒了大霉了!”
“哦?”姜慢烟挑眉,立刻来了兴趣,“仔细说说。”
“就在昨夜,他在码头的一批重要货物,不知怎的走水了,烧了个精光!据说那是他准备上下打点、挽回局面的关键!”
姜忠说得眉飞色舞
姜慢烟听着,眼中光彩流转,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简直是天降横祸……不,是天降喜事!他几乎能想象出秦琨此刻焦头烂额、气急败坏的模样。
“可知是哪方势力所为?”姜慢烟低声问,心中快速过滤着可能的对象。
姜忠摇摇头。
“怪就怪在这里,动手的人手脚极其干净利落,没留下任何明显痕迹。看起来……不像是咱们东南本地人,倒像是……”
他迟疑了一下。
“像是极其专业的队伍做的。”
姜慢烟心中一动,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好!太好了!”
姜慢烟抚掌低笑,眼神变得锐利而兴奋。
“他乱了他的阵脚,正是我们趁他病,要他命的时候!”
姜慢烟迅速下达指令。
“忠哥,你立刻去安排。他不是货物被烧、焦头烂额吗?那我们就在他现金流紧张的时候,狠狠打压他掌控的粮价、盐价!让火势烧的更猛烈!”
“是!”
姜忠领命,但又有些犹豫。
“公子,那不明势力……我们是否要查一查?万一……”
“不必。”
姜慢烟果断道。
“眼下对付秦琨要紧。不管对方是谁,敌人的敌人,此刻便是朋友。”
“我们打我们的,他们打他们的,互不干涉,便是最好的默契。”
“不过…姜哥,你去探查一下秦家现任家主的资料信息。”
姜忠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东南区的商界风波骤起。
秦琨遭遇了来自不明势力和“王家的药材山货行”(姜慢烟暗中指挥)的双重打击。
可谓雪上加霜,溃不成军。
而这两股力量虽然彼此不知对方具体来历,却在行动上展现出惊人的默契。
一明一暗,一鼓作气,将秦琨的势力迅速瓦解。
秦凌峰在私宅中,听着手下汇报外面“王公子”家生意异常活跃、精准打击秦琨产业的消息。
再对比自己暗中给秦琨制造的另一堆麻烦,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有趣。实在太有趣了!
这位“王公子”,反应如此迅速,手段如此老辣,对时机的把握如此精准……不亏是三镇“领袖”。
晚膳时分,秦凌峰状似无意地提起:“听闻近日外面很是热闹,秦琨可是栽了大跟头。”
姜慢烟正优雅地喝着汤,闻言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王平安”的幸灾乐祸。
“可不是嘛!真是大快人心!那种恶霸,早就该有此报应!”
姜慢烟演得毫无破绽。
秦凌峰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纯然”的喜悦,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看到恶人遭报而开心的普通少年。
“确实大快人心。”
秦凌峰附和着,给自己和姜慢烟各斟了一杯浅酒。
“说起来,王公子家这次似乎也抓住了机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姜慢烟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好意思地笑笑。
“家父说了,商机稍纵即逝。也是碰巧,囤积的一些药材山货,正好派上用场。比起沈公子您的大生意,我们这点小打小闹,不值一提。”
姜慢烟又开始熟练地踢皮球。
秦凌峰也不追问,只是举杯。
“那就祝我们……都能抓住想要的‘商机’。”
酒杯轻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人相视而笑,各怀心思。
姜慢烟心想:这“沈凌峰”消息果然灵通?
难道暗中对付秦琨的是苏家主家?
以苏家的声誉,看不惯秦家分支鱼肉百姓,暗中对付,倒也合情合理,只是苏家可没有这样的权势!
再忆起上次交谈,沈凌峰对秦家主家多有期待,难道…?
……
两人之间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莫名的张力。
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似乎随时都会被捅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