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安也是刚刚进入这个幻境不久,当时他正在揽月楼里处理一起纠纷。
姬墟爻当时跟萧断砚走了后,剩下那些人里多是些纨绔子弟,几个人张牙舞爪地没有搞明白自己的处境,玩得起劲,吵吵嚷嚷的引起了很多客人不满。
“诶!你干嘛拽我?我还要接着玩呢!”一个人玩得正上头,几位揽月楼里的小厮试图上前拉住他,被他甩开了,几枚铜钱随着他的动作被甩飞,砸到了远处的一个人脸上。
正玩的这人修为不浅,此时颇有些仗势欺人的意思,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也是有点喝的醉醺醺的,嗓音一下比一下高。
“这位客官,麻烦冷静一下。”稠安恰到好处的出现,按住他的肩膀,眼神恳切而热情。那人头也没回,想像刚才一样甩开他的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一时竟动弹不得。他马上调动了全身的灵力,却如同蚍蜉撼树,毫无作用。
他登时酒醒了,一动不敢动,听见身后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几位客官,这里人多,不如我们另找个地方玩个痛快?”稠安带着满脸的温和看着这几个人。
只见几人认出了稠安,面色惊恐,“是是是,我们这就去别处,去别处。”几个人用勉强的笑来掩饰自己的恐惧。
废话,能镇着这揽月楼的主,能是这么好说话的?这可糟了。
几人几乎利滚带爬地收起了那些带来的赌局,往门口去了,生怕走完了稠安找他们的麻烦,稠安看着他们走,也不拦。
有几个客人刚才忍受挺久了,“稠老板,你不打算给他们点儿教训吗?吵的我这曲儿都听不下去喽!”
稠安摆摆手,语气中带着安抚的意味,“息怒啊各位,几个小孩儿不懂事儿,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今儿我给大家打个八折!大家继续!”
“行吧行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稠老板大气!”
一片歌舞声中,有齐家见过几次的远房长辈,忍不住道,“你这人真是心软,这么做生意容易吃亏啊。”
稠安旁边的小姑娘不满的嘟囔,“我们老板的格局怎么是你能相比的?要不是老板,我们这些人还都在外头讨饭呢!”
“小葛,不可出言不逊。”齐福微微笑道,也不为自己说点什么,只是点了下小姑娘的鲁莽。
他本想去看看刚才被铜钱砸到的人,脚步却猛地一滞,顿时感到一阵无可抗拒的巨力拽住了他,天地在眼前疯狂旋转、坍缩。
意识彻底沉沦前,稠安凭借最后的一点清明,屈指弹出一道灵光。
那灵光化作一只灵动的飞鸟,翩翩而起,然后倏地消失在夜空里,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容烬雪的手上。
“忘忧草二钱,蛊香一块,鹿茸一块,**散一钱......这些足能让人精神涣散、神志冲动了。”
容烬雪彼时正在研究新的毒方,指尖的触感让他动作一顿,他抬眼看见手上象征急讯的飞鸟,心下一紧,“幻境?”他自言自语,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这东西往往为人的执念所化,规则各异,不可强行破除,稍有不慎就会陷进去,再难出来。”
没有丝毫犹豫,荣烬雪挥袖将新制的毒和自己的扇子扫入怀中,“正好,缺个试药的机会。”
一切快得像发生在一瞬间,荣烬雪直接财大气粗地烧了张传送符前往揽月楼。灵光一闪,还没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一道身影刚出现就隐没,像是幻觉。
进入幻境前容烬雪观察了下四周,在相似位置的几人对幻境并无所感,还好奇地徘徊,
那为什么,他和稠安会被拉进来呢?
踏入幻境的瞬间,容烬雪便感到周身灵力运转的停滞,如陷泥沼。
“规则型幻境么……”他指尖无意识地搭上腕脉,习惯性地开始分析,“看来,需以智取,不能靠蛮力。”
他锐利的目光很快锁定了不远处茫然四顾的稠安。
“阁主!”稠安见到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您可知……这是何处?”
“此地......我还从未来过。”容烬雪不知他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情绪,“你认得此地?”
“何止认得,”稠安望着眼前熟悉的、带着破败之意的庭院,苦笑道,“这是我当时在姬氏住的地方。”
“姬晦立业的地方,玄枢山?你和姬氏是什么关系?”容烬雪想起了之前化神仪式稠安的蹊跷,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探究。
稠安避重就轻,“我......我是他们的外门弟子,一直不是很受重视,后来就被赶出来了......”
“行了,不想说就别编。”容烬雪不跟他过多纠缠,转而看向庭院,“姬氏当时就住这么破的地方?这庭院不知多久没打扫了。”容烬雪素来喜爱洁净,对此地的破乱颇为不满。
稠安叹了口气,解释道:“这时候姬晦应当已经有些名声,姬家正是蒸蒸日上之时。但他们向来只教嫡系最核心的相卜之术,这也能理解,毕竟是核心之术嘛。只是像我们这些外门的弟子,如果没有靠山的话,很难在家族中站稳脚跟。我的法术都是自己偷偷学来的,被发现了之后就被赶出来了。”
容烬雪只是笑笑,他知道稠安说的并不是全部的真相,但是他并未深究。
稠安观察了下两人衣着,“咱们现在应当是顶替了某个姬氏弟子的身份,或许我们可以去找一下当时的我自己。”
“跟我来。”在稠安的带领下,二人悄无声息地潜至山下一处偏僻小院。
稠安没多想便推门而入,屋内空无一人。正当他松了口气,回身想和容烬雪说话——
却与一个躲在门后、满脸惊惶与讶异的少年,对了个正着!
那眉眼,赫然是年少时的稠安!
时空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紧接着,熟悉的天地倒转之感再次袭来,待他们稳住心神,已被强行传回初入幻境之地。
“看来,规则之一,是我们不能让幻境中的人意识到我们的不对。”容烬雪迅速总结,眼神冷静,“一旦被识破,就会被修正。”
“那.....我们岂不是寸步难行?”稠安面露忧色。
容烬雪这次的笑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谁说我们改变不了,不让他们意识到不就行了”
两人再次回到那小院。
这一次,容烬雪如同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接近,在稠安尚未察觉之前,一枚细若牛毛的毒针已精准刺入其颈后。
少年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便软软倒下。
容烬雪手法利落,取出特制的绳索,三两下便将人捆得结实。
一旁的真·稠安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吗,我当年......就这么毫无还手之力?”
“现在你也一样,”容烬雪淡淡道,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你找个地儿把他安置了,我没下太猛的药,也就晕个三日。记得按时喂水,别不小心把你自己饿死了。”
稠安连忙应是,心情复杂地将年少的自己背起,边看着自己之前的脸边感慨,“无情的男人,对着这年轻的如花似玉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脸,竟然下如此之狠手。”
他抬望眼,山中正是秋天,千万片红叶在风中振翅,像无数只衔着夕阳的蝶,在揽月楼的职业病犯了,不由得诗性微动,“流光最是薄情客啊!朱颜......”
“你再多说一句,”容烬雪头也不回,声音平静无波,“他就不止昏过去了,我正好试试新毒。”
稠安瞬间噤声。
*
拿回了自己的身份后,稠安在姬氏行事果然便利了许多。容烬雪扮作了一名“普通”侍女,反正这个时候人们还没有见过沉璧。
然而,不论他怎样遮掩气质,那出众的容貌与身段依旧引人注目。
在第十个商贾借着谈生意的由头,目光黏在容烬雪身上挪不开,甚至对稠安开出过分优渥的条件只为博“美人”一笑之后,稠安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寻了个由头将容烬雪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阁主,您这脸真不能想办法遮遮吗?你看刚才那商户没,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让利三成,谄媚话说了整整一箩筐!再这么下去,我真怕他下一句就要来抢人了。”
容烬雪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语气不变,“哦?当时在揽月楼,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我想想啊,见到人的时候,眼神不要变,但是身体要闪躲,欲说还休......”
稠安一噎,面上堆起讨好的笑:“此一时彼一时嘛,您看您魅力实在太高,要是一会儿被姬晦抢了去,我也毫无反抗之力啊。”他双手合十,做哀求状,“求您行行好,收了神通吧,不管我之前干过什么我都错了。”
容烬雪颇觉有趣,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声:“说得在理。”
说罢,他当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灰扑扑、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布,动作随意地将自己的口鼻乃至大半张脸都蒙了起来,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
“这样行了吧。”
稠安绕着他转了一圈,“不行不行,脸上再抹点会儿灰,最好再把背佝偻些,走路再……”
“别得寸进尺,我都用这么丑的布遮上半张脸了,这别人还能有什么想法。”容烬雪道。
稠安闻言,几乎要跳起来,“求求您对自己的脸有点自知之明,就这半张脸,就这双眼睛,已经很惹眼了!”
话音刚落,容烬雪冲他眨了眨眼,直直望向他。
“是吗?”他的声音里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稠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弹开一步,满脸的惊悚:“你别这样我求你了,我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了,太可怕了!我不是断袖!”
容烬雪得了趣,终于不再逗他,恢复了往日里的淡漠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