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堂内,沉香细缕自博山炉中逸出,平添几分静谧。张老夫人端坐紫檀嵌螺钿罗汉床上,听着大丫鬟珍珠回话。
“三夫人昨日携三小姐往大相国寺进香,为姨太太祈福,添了百两香油钱。三小姐还亲手抄了卷《药师经》供在佛前,寺中师父们都夸赞呢。”珍珠声音轻柔,“今早孙太医来请脉,说姨太太脉象仍弱,若能稳住不反复,或可...撑过今年。”
老夫人拨动佛珠的指尖略缓,未置一词。
这时,穿着桃红绫衫的谢明萱像只蝴蝶般扑进来,一头扎进老夫人怀里:“祖母!萱儿不要跟玉姐姐去学堂!”
后头跟来的奶嬷嬷忙告罪:“老夫人恕罪,五小姐她...”
老夫人摆手示意无妨,搂住小孙女,抚着她双丫髻上颤动的珍珠发带:“怎的又不愿去了?前儿不是还说喜欢描红?”
谢明萱仰起小脸,杏眼澄澈:“玉姐姐总笑我字丑。我要微表姐教!她前天给我画的兰草图样,比先生描的还好看!”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花笺,墨色清润,笔意舒展。
珍珠在旁温声补充:“表姑娘前日来请安时,五小姐正习字,表姑娘便顺手指导了几句。”
老夫人接过花笺细看,眼底掠过一丝讶异——这兰草虽只寥寥数笔,气韵却极为灵动,绝非寻常闺秀笔力。
恰在此时,外间通传二房周妈妈求见。老夫人将花笺搁在炕几上,神色恢复如常:“让她进来。”
周妈妈恭敬呈上扬州家书。老夫人拆阅时,谢明萱乖巧地偎在一旁,小手无意识地卷着祖母的杏黄缂丝袖口。
信至中段,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指节微微泛白,面上却依旧从容。待看完,她将信纸缓缓折好:“告诉昭哥儿和万怡,京中一切安好,让他们安心任上。”
周妈妈退下后,谢明萱又摇着祖母手臂:“祖母,就让微表姐陪我练字嘛...”
老夫人垂眸看着小孙女渴盼的眼神,沉吟片刻,对珍珠道:“去请表姑娘过来。”
栖梧院西厢房里,沈知微正伺候母亲用药。母亲今日精神不济,才饮半盏参汤便蹙眉推开,绢帕掩唇轻咳,指缝间漏出些许血丝。
“娘...”沈知微声音发颤,忙用新帕子替她擦拭。
吴妈妈悄步近前,低语几句。沈知微指尖微紧,将药碗交给春棋,仔细理了理素净的衣襟:“我这就去。”
踏入慈安堂时,她看见谢明萱正伏在老夫人膝头撒娇,炕几上赫然摆着自己前日指导五小姐习字时随手画的兰草花笺。
“微儿给老夫人请安。”她敛衽行礼,姿态恭敬。
老夫人目光在她清减的面容上停留一瞬,温声道:“好孩子,起来说话。萱姐儿吵着要你指导习字,你可愿意?”
沈知微微微抬眼,见谢明萱正眼巴巴望着自己,小手紧张地揪着衣带。她垂下眼帘,声音轻柔:“五小姐垂青,是微儿的荣幸。只是...微儿才疏学浅,怕耽误了五小姐课业。”
“不妨事。”老夫人语气和缓,“每日巳时过来指导一个时辰即可。你姨母那边,我自会分说。”
谢明萱欢呼一声,跳下榻来拉住沈知微的衣袖:“微表姐最好了!我定认真习字!”
这时,珍珠捧着茶盏近前。老夫人接过茶盅时,似是随意问道:“听说你父亲生前雅善丹青,尤工花鸟?”
沈知微心中微凛,面上却露出追忆之色,眼尾泛红:“先父...闲暇时确爱涂鸦几笔,只是不敢称善。微儿愚钝,未得父亲一二真传。”
老夫人凝视着她低垂的眉眼,想起方才那幅气韵生动的兰草,终是未再多言,只道:“既如此,明日便开始吧。”
待沈知微告退后,老夫人独自望着窗外渐密的云层。二子的来信言及扬州盐商与江宁卫往来密切,而沈文柏生前最后查办的,正是漕运积弊...
她缓缓闭目。
谢明萱抱着新得的澄心堂纸,蹦跳着往栖梧院去。她才不管什么扬州二叔来信,只欢喜终于不必再看谢明玉得意的眼神——微表姐画的兰草,比玉姐姐那些死板的描红不知强了多少倍!
而此刻回到厢房的沈知微,正对镜取下素银簪。镜中少女眉眼沉静,哪有半分方才的怯懦。
吴妈妈低声道:“姑娘当真要教五小姐?”
“七岁稚童最是纯真,”沈知微将簪子投入妆奁,“况且...慈安堂的消息,总比别处灵通。”
窗外惊雷乍起,初夏的急雨哗然而至,打得芭蕉叶簌簌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