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外场鼎沸的人声便如浪潮一样涌入,褚怀烨停下手里把玩的钢笔,身体放松后仰,因为廊道刺目的光线微微眯了眯眼。
“不进来么?”他睨着那道高大挺拔、还带着血腥味的身影。
金朝泽迟缓地有了动作。
他是这次擂台的关键人物,休息室也是独立的,房间隔音很好,门关上就好像进入了另一处空间。
场外的欢呼虚化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在褚怀烨面前单膝蹲下。
褚怀烨不喜欢仰头看人,是他在搬进别墅第二天知道的事,子弹擦过他耳边的头发,带来一阵无法忽视的灼痛,正中身后靶心。
金朝泽猝然瞪大眼,褚怀烨摘下护目镜,距离太远,听不清楚说了什么,只能看到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遭受这样的羞辱和恐吓,正常人第一反应,应该是愤怒和惊吓,金朝泽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情感。
他远远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阵痛在那瞬间仿佛与心跳共鸣,泵出的血液携带着隐秘的兴奋,流淌至四肢百骸,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轻微发热的爽感。
仰视,真是一个美妙的视角。
金朝泽抬起头,头顶暖黄的灯光笼罩在褚怀烨身上,他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那双低垂下来的眼却亮得灼目。
钢笔顺着下颔一点点滑到侧脸,到金朝泽淤青的颧骨。
金朝泽反应快,动作干脆利落,几场下来,绝对是碾压性的胜利,除了走神的那一秒。
“疼么?”
似乎没想到褚怀烨会这么问,金朝泽明显地怔愣了下,紧跟着摇头答话:“不疼。”
褚怀烨又往前倾了一点,脚尖顺着金朝泽的膝盖,滑到他大腿中段,停驻。
他仿佛感受不到那一瞬间紧绷的肌肉,鞋尖散漫地踢了几下:“我还不知道,庆川竟然有这么有趣的地方。”
金朝泽的唇线一点点崩得板直。
“我会一直加注你赢,”他勾起嘴角,笑声里带了点说不出来的期待,“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休息室里有一座通体漆黑的落地钟,到点了会叮叮叮地提醒选手上场。
金朝泽在那尖锐的声响里拉开门,脑海里是他同老板谈好的条件——他不要彩头和台钱,但要抽两成水钱。
也就是说,他上台没有保底钱,能赚多少,全靠结束后的抽成,而他得到抽成的条件,是最后一局必须要输。
或许是有了前一场的造势,今晚的观众远超预期,气氛也被推挤到了一个临界值,等待着最后那根扎破气球的针出现。
砰——
擂台上的血红得耀眼,血液里携带的高浓度信息素也从生物本能刺激着台上的两人,一遍又一遍,激发他们骨子里最原始的兽性。
两个人打架本来没什么好看的,但夜色里的激情往往带着青天白日里无法释放的猎奇,撕扯下来的那层人皮仿佛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各种各样的**和情绪混杂在一起,抽象成擂台上立体的两种形象。
施加方和承受方。
金朝泽每打完一局,都会看向观众席一角。
褚怀烨没有再戴豹子头套,微扬的眼角不像周边人那样,充斥着代入性的狂热,而是一种很淡然的鼓励。
仿佛他的眼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这对金朝泽来说,真的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信号,像是掌控在巴甫洛夫手里的摇铃。
金朝泽忽地就有些恍惚,耳畔不受控制地响起那句稚嫩、柔软的邀请:[你以后来济州吧,很大、很繁华,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去了济州……你会愿意见我吗?]金朝泽低下头,揪了揪自己新换的衣服。
[当然会啦,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不然我也不会遵守约定,给你带花种子,]褚怀烨把手里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他,[这是我亲手从妈妈花园里采摘下来的,费了我很多时间呢。]
汽车在远处鸣了两声笛,这次的慈善活动圆满结束,他要跟随家人一起离开了。
[等到明年玫瑰花开的时候,我会再来找你的,你会等我吧?记得给我补上欠我的花环哦。]
金朝泽捏着手上的礼盒,褚怀烨倒退着冲他挥了挥手,转身大步跑向等在车边的母亲。
金朝泽下意识往前追了几步,又在褚怀烨伸手往这个方向指的时候停住,Omega温柔地向他点了点头,他也礼貌颔首,同他们告别。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有点空,像是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后来他认真学习种植玫瑰的方法,在宿舍楼底下,开辟了一处小花园,施肥、浇水,像是养自己一样,生涩地养着那片玫瑰。
但来年玫瑰花开的时候,褚怀烨失约了。
第二年,第三年,他都没有来。等到再有相关消息,是褚怀烨母亲病逝,和褚筠喜再娶的新闻。
他瘦了很多,高了很多,金朝泽不错眼珠地看着新闻里贴出来的那张合照,眼神也暗淡了很多。
花园里的绿玫瑰随风摇曳,福利院的孩童天真地在阳光下嬉闹。金朝泽坐在微机室里,头一次有了想去济州的冲动。
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但从庆川到济州,遥远的不仅仅是路途,还有那层怎么也跨不过去的阶级。
他只是福利院里被遗弃的孩童,无父无母,连温饱都要靠爱心人士救济,和褚怀烨的缘分也不过因为对方一时兴起的善意。
应该早就忘了吧……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
电脑屏幕暗下来,映照出一张落寞的脸。
叮叮叮,中场休息的铃声再次响起,第二次加注时间开始。
金朝泽坐在休息室里,换手上染血的绷带,门被推开,他这次却连头也没抬。
“这几场你打的好猛啊,和你匹配的对手有几个是我们的人,也被你揍得奄奄一息。”
拳场老板踱着步子进来,“不过也是好事,完全把那群傻子的情绪调动起来了,赔付率一出来,跟疯了一样争着抢着要加注,我还紧急从前台招了几个服务员过来处理。”
金朝泽一直没说话,老板心里莫名有些不自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这是最后一次加注了,很快就要结束了,你记得最后要输吧,千万别打上瘾忘了。”
金朝泽缠绷带的手一顿,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过去,你果然还是我最幸运的摇钱树啊。17岁那年就是个好苗子,不过没打多久就不打了。”
老板可惜地啧啧了几声,“听说你后来入伍了,N区那年战事吃紧,佣金开的很高,看来是有在战场上好好淬炼,回来拳头比当初硬了不少。”
老板玩笑地和他碰了碰拳,金朝泽全程低着头,一声不吭,那模样确实不如当初17岁那年好拿捏,老板只好讪笑着自己挥了挥手。
“行了,快开始了,你再休息会儿吧。”
钟声再次响起,场上的欢呼如同当初N区战事胜利那般热烈,金朝泽捂着心口纸叠的绿玫瑰,脸上没有一点胜利的喜悦,只是麻木地看向远方飞扬的尘灰。
S级Alpha的能力无论在哪里都很出众,短短六年,他升到了少尉,未来前途光明,但却在上级提出让他外派三年的时候申请退伍。
[你疯了吗?你以为这三年是什么苦差事吗?现在战事已经结束了,这是给你的机会啊!三年一过,你至少是个中尉!]
机会么?金朝泽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六年太久了,军衔也不是他最终要追求的东西。无数次离死亡最近的时候,他脑子里都只有花园里那片绿玫瑰。
它们今年开花了吗?开的漂亮吗?有好好长大吗?还是记忆里那副模样吗?好想去看看啊。
CH大楼内部,人事招聘处,组长推了推脸上的眼镜,反复翻看手上的资料。
金朝泽交握的双手紧张地捏在一起。
[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您的履历非常漂亮]
六年出生入死的经历,换一块进CH集团的敲门砖。
他走了很久很久,才遵守了当初的约定,走到褚怀烨面前,那道无形的铃声似乎一直都在他脑海里回响着。
不过一场胜利而已,这是他仅有的、仅能给的。
砰地一声,气球炸开了。
“啊啊啊,赢了!竟然真的赢了!”
“十倍啊!十倍!我做梦都没想到我能一晚上赚这么多钱,哈哈哈哈哈。”
“3号!3号!啊啊啊!早知道多压一点了!”
倒在地上的拳手震惊地盯着站在擂台上的金朝泽,休息通道里的老板紧紧捏住门框,青筋暴起,面如死灰。
喧闹好像在这一秒被拉得很远,偌大的空间仿佛只剩下他,和高高坐在观众席上的褚怀烨。
看啊,我还是有东西能给你的。
只要你想赢,我可以付出我的所有,包括生命。
裁判高举起金朝泽的手,褚怀烨抬起手,一下一下地鼓起掌来。
他看着困在铁丝网里的金朝泽,脑子里像是在播放一部私人影片,不断回放近两个小时以来,比赛的每一个细节。
他的“嗅觉”非常非常敏锐,他闻到了一些藏在那副躯体下,很奇妙的味道。
然后从心底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探索欲。
母亲死后,家里的氛围过于压抑,褚怀烨有一段时间爱上了解剖,那种一点点剥离,再一点点重组的过程,让他得以从失控的窒息里大大喘上一口气。
他尤其爱蛇,腐臭味充斥着整个空间,他好像也能听见自己日渐腐烂的声音。
不过他从来没有过想要“解剖”人的**,因为那一双双眼睛都不够纯粹。
但此刻,在台上,他俯视着金朝泽,生出了一种近乎毛骨悚然的快感。他莫名觉得这会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从皮到肉再到骨,一点点坦露最真实的模样。
他歪着头,冲着金朝泽做口型:做的很好。
不过这并不能抵消,他没有报备,私自外出的错误。
埃尔特福利院,二楼,最右侧房间。
天蒙蒙亮,褚怀烨坐在下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床沿。
金朝泽低着头,沉默地站在他面前,额发凌乱地遮盖在眉间,眼神专注地凝视着褚怀烨指尖。
走廊传来些许声响,有醒的早的孩子轻身轻脚出门,想去食堂帮叔叔阿姨们准备早餐。
不大的动静里,褚怀烨开口:“你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
金朝泽眼睫微动,视线和褚怀烨短暂接触。
然后在他的注视里缓缓蹲下,膝盖接触地面,一下,两下。
熹微的晨光里,他跪的笔直,低声说道:“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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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响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