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澜一早就起床赶大巴去县城上学。这里是个小镇,交通不便,只有一趟大巴开往县上。临走时,她想了很久还是没留下钱,感觉那样会玷污她们之间的友情——虽然是疑似一起自杀的友情。
郁离醒来时,旁边的床位是空的。一时间,她心里涌上点失落,随即笑自己怎么才一夜就不习惯了呢?
她走到客厅,却看见桌边压着张纸。她快走几步,食指中指一夹,展开看,上面是五个字:
“谢谢你——苏澜。”
苏澜到了县城就往学校赶。她只有周末才回家——准确来说是回去“干架”。
进了学校,周围路过的学生多多少少用异样的目光轮番扫视她脸上的伤。她置之不理,往教室赶去。
周末自习巡的老师看到她脸上带伤,却依旧安静认真地学习,心里既惊讶又觉得她是个好苗子,可惜了。
可惜生在这样的家庭。多用功的孩子啊,偏偏父母重男轻女,还有家暴。苏澜上学的钱是申请的补贴,她父母还不依不饶,非要她回家干活,把钱拿回来,说什么“不去上学浪费钱”。上周才来闹过,那咄咄逼人的嘴脸叫嚣着“女人上什么学,回家嫁人”,真是恶心又难缠。
巡视的老师端着水杯,一边感叹一边制止别的班吵闹的学生。
苏澜充耳不闻。只要那对极品男女敢来学校闹一次,她就敢回家跟他们干到底。家庭纠纷,谁管呢?当初她就不该……既然小时候管不了,现在她回去“拆”家,谁也管不着。逼急了,干脆一把火烧了算了。
苏澜一直知道自己不是正常人。她知道自己的脑子里有一根绷直了的弦。
谁不要脸?在她父母来学校闹的时候,在班上的学生窃窃私语、既讨厌又畏惧她的时候,在老师同情她的时候,这根弦就绷得越紧。
她冷着脸,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
她一遍又一遍地刷着历史题,装作听不见前面同学故作夸张的声音:“肯定又打架了”“混社会的吧”“谁知道呢”“怪胎”。
她握着笔重重一划,练习本的纸页被笔尖撕开一道口子。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也被撕裂了一般。
“啪”,不轻不重一声响。她把笔一放,用她那双异常冷静的眼睛看着她们。
“铃响了。”
围着的一堆人瞬间散开。
她拿起笔,继续刷起数学题。
郁离搬起箱子,重重一放,箱子里装满了货。
距离上次她觉得没劲想跳河,已经过了四天了。
现在那股劲儿过了,她照旧干活。小县城管得松,今天她开着三轮车到县城里取货,回去时特意绕了一段路,路过县里的高中。
想着能不能凑巧遇上那个叫苏澜的女孩。
谁知大老远,她就看到学校门口喧哗吵闹,一堆人围在那里指指点点。她往前开去,看到是一个中年男人和女人,正在对着几个老师骂骂咧咧。
郁离的目光骤然聚焦。她看到几个老师中间,有一个穿着校服、扎着低马尾的女孩。女孩眉眼长得很漂亮,正一脸无表情地看着哭闹嚎叫的一男一女。
郁离认出了她,是苏澜。
苏澜的爸爸苏强拿手指着苏澜骂:“养你这么大,不回家帮着干活,不想着嫁人,跑出来鬼混,还偷家里的钱!一个女的,这么不要脸,丢尽我们苏家的门风!”
这话听得旁边的老师都控制不住翻了个白眼,赶紧上前劝架。苏强的老婆苛兰更是绝,吊着她那哭丧的嗓子,尖声骂道:“不要脸!贱货!赔钱货!”污言秽语连番成倍地往外蹦。
苏澜不动声色,冷眼看着他们。
直到苏强恼羞成怒,推了一把劝架的老师。
苏澜突然走上前来,对着还在骂骂咧咧的苏强和苛兰,抡圆了胳膊,“啪!啪!”两声,一人一掌,不偏不倚地扇在他们脸上。扇的时候,她的脸都绷紧了,看得出来用了十足的力气。
这两巴掌让现场瞬间安静了几秒。片刻后,苏强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
他大吼一声:“□□这个婊子,敢扇你爹!”他张牙舞爪地冲上来,想要打苏澜几拳,却被几个老师死死拦住了。
这场闹剧持续了很久,直到老师以报警为由,半威胁半劝说,才让那两个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这场无休止的谩骂终于结束。
苏澜站在老师办公桌前,眼神失焦,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这一次父母来闹,是又有哪个男人被他们看中要她去嫁?还是家里的活堆积如山等她去做?或者,仅仅是缺钱,想要她手上那点可怜的补贴金?
老师喝了一口茶,把茶杯重重放下,叹了口气。
“苏澜,你父母这样子闹,对学校影响很不好。希望你能协调好家庭关系,别让他们再来闹了……不然只能……”
这一句话,像一块巨石,把苏澜所有想过的理由都堵得死死的。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沉默着点了点头。
办公室里只剩下老师无奈的叹气声。
苏澜走出校门时,天已经黑透了。学校门口的几个路灯坏了好几天都没人修,四周一片漆黑。
她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步接一步,不知道要去哪里,可就是不想停下来。
身后传来几声喇叭响,她也没在意。郁离无可奈何地停下车,走到苏澜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澜才猛地惊醒般抬起头,看到了郁离。
郁离指了指身后的三轮车,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坐这车回去,走不走?”苏澜用力地点点头,突然抬手抱住了郁离,抱得很紧,像是濒死前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一样。
郁离愣了一下,低头去看苏澜的眼睛——没哭,也没红,只是失去了焦距,空洞而无神。
她轻轻拍了拍苏澜的背,说了两个字:“走吧。”
苏澜跟着她坐上了三轮车,一路颠簸着回了小镇。
一下车,她便径直往苏强住的地方走去。
走了几步,她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跟在身后的郁离。
“不用跟着,死不了。”
郁离一脸真诚地说:“不是为了你,我就是想体验一下。”
苏澜不解地看着她。
郁离解释道:“我曾经也想这么做,不过他们都死掉了,没机会让我体验了。”
不知怎的,明明是一件很沉重的事,被郁离这么一说,苏澜心里那股一直压抑着的情感,好像突然没那么刺眼了,刺得生疼的胸口也缓过了一口气。她低头,无声地笑了一下。
“那我动手的时候,给你留两巴掌?”苏澜说。
郁离也笑了:“好啊。”
她们一起到了苏强住的那栋楼下。苏澜一进门,就看见苏宇——她那个目测有一百五十斤的弟弟,正坐在门口啃鸡腿。看到她,他大声嚷嚷了一句:“赔钱货回来了!”
苏澜上前就踹了他一脚,郁离也跟着补了一脚。苏宇“哇”地一声在地上哭了起来,“妈!爸!”叫个不停。
下午才在学校闹过的苏强和苛兰闻声走了出来,开口就骂。苏强还顺手操起一把扫帚,就要往苏澜身上打。苏澜抄起手边的板凳就往他们身上砸,郁离端起桌上的烟灰缸也扔了过去。
板凳砸中了苏强的头,烟灰缸砸在了苛兰的脚上。
苛兰吃痛地尖叫起来,连骂了几句“死婊子”
苏强目眦欲裂:“死丫头!反天了!小贱货,敢打你老子娘!”
苏澜没答话,冷冷地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我说过了,你们来学校闹一次,我就回来闹一次。如果你们再去,我就烧了这个破房子,把你和你们儿子一起烧死在这里!”
苏强怒吼一声:“你敢!”
然而苏澜眼睛里没有别的,只有刺骨的仇恨。这仇恨太冷,让苏强都有些惧怕了——苏澜敢,她不怕死,她是真的想杀了他们。
“下次你们再来学校,我就让你儿子上不了学,一辈子坐轮椅!”果然,还是用他们最在意的东西来威胁最有用。
苏强红着眼:“你敢动我儿子?我报警抓走你这小贱货!”
“你报啊。”苏澜冷笑,“你家暴我的事,警察管了吗?苏强,不是没人管你们吗?我就算杀了你儿子去坐牢,也无所谓,鱼死网破!再来一次学校,我就打断你儿子的腿!”
苏澜的眼神冷戾,把话撂在这儿,转身就走。
郁离把举着的木板往掉在地上号叫的苏宇旁边一扔,在他更响亮的嚎叫声中,跟着苏澜走了。
苏澜的身体还是紧绷着,像要去拼命的状态,直着眼,不知道往哪儿瞎走。郁离上前揽住她,半扶半抱地往自己家走去。
进了家,苏澜才稍微缓了点。她闭上眼睛,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再抬起头时,看向郁离。
“你叫什么?”
现在才问名字,郁离有些好笑:“郁离。”
“郁离……”苏澜念着她的名字,又问,“你一个人住吗?”
“嗯。”她应道。"为什么?"苏澜问。
郁离眼神暗沉看着她。
"我是别人不要的。"
"我是别人要卖的。"
苏澜接了一句。
郁离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头,然后把她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前。
"可以哭。"她低声说。
"不要。"苏澜偏偏笑着,只是眼睛闭着,脸埋在郁离的衣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