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实乘着电梯下楼。一路上他没遇到任何人,连公司前台也无人看守。他满腹疑惑的从公司的自动门走出。
警车停在路口,没有熄火。一个老警察松散地靠在警车侧边,慢吞吞的等待着他。
殷实站定,审视地看向对方。
老警官将殷实从头到脚扫视一通,皱了皱眉。他似乎没能发现殷实的特殊之处,他掏出警..官证,正要开口。
“不用出示文件了,有话就在车上说吧。”一个声音打断老警察的腹稿。老警察没吭声,眉头忽地舒展开来。他拉开警车后门,随后再次静立不动,沉默,任人摆布。
殷实透过车门缝,直直对上双灰白的眼睛。坐在后座的男人穿着身黑风衣,在狭小的空间内随意地翘起二郎腿,鞋底擦在座椅的人造皮革上,却一点没沾脏。
男人注意到了殷实戏谑的目光,他疲惫的笑笑,最后还是亮出了自己的证件。
这人不是瞎子。
殷实沿着他的动作望去。
这张证件没有警徽,只有“特殊部门调查证”七个白纸黑字的大字,配上男人的姓名和证件照,谢黄柏。他叫谢黄柏。
照片上的谢黄柏身着没有警徽警号的警服,确实和坐在后座的黑风衣男模样一致。殷实注意到,证件照上的一双眼睛不是灰白色的。
殷实略过老警官,也没动,他径直对男人发问,“说吧,以什么罪名逮捕我?”
谢黄柏笑笑,“没有。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来自正规司法部门的人,何必再来呛我?”
殷实“你来总是有原因的。”
谢黄柏势在必得的笑,“如果我说,我没有原因呢?”
殷实注意到了眼前男人的表情,神色大变,他环顾,发现四周连个路人都没有,联想到男厕门口前同事和老周诡异的神色,前台空空荡荡……他笃定“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谢黄柏不笑了,他此刻也没那么轻松,“聪明,作为补偿,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殷实沉默,他的困惑太多,根本挑不出个先后来,他垂眸,斟酌了良久。而谢黄柏也不急,就这么盯着他思考。
殷实张唇,“还有几秒?”
谢黄柏眼神穿过殷实,虚虚搭在空中,“大概三秒。”
殷实想些说些什么,但喉咙仿佛黏合在了一块,只能发出微弱的嗬嗬声。
他闭上眼。究竟是不愿看到面前人的表情,还是这坑洼的现实?殷实自己也不知道。
“睁开眼,你不会失望的。”
殷实睁开眼。
他听到风声,爆鸣,强烈的振动,他的鞋底和脚趾一起战栗着。殷实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去,瞳孔骤然缩小!
身后大厦的顶层传来玄妙的嗡鸣,它亲眼见证了它破碎的模样。某个影子炮弹般撞开顶层的玻璃外墙,碎片洒落半空,像天上掉了钻石。
可惜,从天而降的东西并不如此美好。那黑影由小及大,逐渐在殷实的眼瞳中填充细节。
那分明是个怪物,浑身白..花花的血肉膨胀得不成..人形,却又被完美无瑕的皮肤包裹,肥腻而诡异。
它的背部长满了歪曲的手臂,血迹遍布,缀在抽搐的手指上。有些手臂的肱骨冲破了皮肉,直喇喇露在空气中,隐约看得出黄白的脂肪。
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却有遍布肢体的毛发,在高处反光,近似隐形。
当怪物的阴影笼罩他的身躯时,殷实才意识到,它已经很近了。
为什么又是冲着他来的?!
殷实张大嘴。他本能的想侧身远离坠落中心,但身体的虚弱阻止了他的一切爆发动作。
身后毫无动静,无论谢黄柏,还是那位老警察都无动于衷。殷实心想,他的却慢人一步。
这一刻仿若静止。
预想中骨骼被碾碎的,难以置信的剧痛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头脑内的震动,仿若那肉团着陆在他大脑皮层之上。
殷实回神,庞大体型的怪物悬浮在距离地面不至三米的位置。
他感受到怪物身上毛孔散发的热量,汇聚成热流直冲面门。精力高速流失,脑浆从颅骨的骨缝中溢至四肢百骸,他瞬间失了气力。
那怪物下坠的动能仿佛被无形之力吸收、转化,正通过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从它的身躯中被卸掉。
不知是不是殷实的错觉,明明那怪物他感受到某种异样的熟悉感。臃肿的体型,繁复的手指,锐利的指甲,自己身上的淤青,红痕和划伤。
看来他和这个怪物之前有过一面之缘。
殷实浑身颤..抖,指指仍在上下起伏的那坨肉,“这是?”
谢黄柏歪头,答非所问:“你先把它放下来。”
这原来是他干的?殷实大惊。
好在他本就筋疲力尽,这能力很给面子的断了连。那坨巨物轰的一声砸在距离殷实脚尖十厘米前的位置。人行道地砖不堪重负,裂成几块。
那怪物被摔打后便再无动作,呈一滩肉泥状。如果不是躯干仍有规律的起伏搏动,殷实会认为它已经断了气,如果这怪物有呼吸系统的话。
他喘着粗气,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谢黄柏终于舍得接话,“你很想知道?”
殷实有不好的预感,这怪物是从顶层一跃而下的,他斟酌着回:“想。”
“年轻人有好奇心是好事。” 谢黄柏坐不住了,他不知何时下了警车,“他的脸还在,只是被后续异常生长的皮肤封住了。如果你想确认他的身份,我很乐意。你去警察朋友那边拿把……特制匕首,把他的外皮膜划开就能看见了。”
语毕,谢黄柏瞟向那已神游天外的老警察。老警察注意到目光,无奈的闭眼,颔首默认。
他看见超自然现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看见这不可名状的东西,还是再次挑战了他这个老家伙的世界观。
即使上头不让普通公安部门过多插手这门案件,但烂摊子最后肯定是基层部门收拾,也不差帮这次忙,为人民服..务嘛。
老警察从战术腰带中抽出那把警用制式匕首,他再次征得谢黄柏同意,才把匕首递给了殷实。
这匕首外表更像陶瓷刀,警用装备现在都这样了吗?殷实不解,他用两只手接过刀具,却低估了匕首的重量,手臂不可避免的重重沉了下去。
他提防着,往后退了三步,害怕这怪物突然暴起,“真的没问题吗?”
“看你了。你先试试它。”谢黄柏回。
他挪动身子,忍着鸡皮疙瘩靠近了那坨巨物。
那怪物挺动着,略微靠近了殷实所在的地方,搏动加促,皮瓣纹理撑开,缩张。殷实几度认为它会找准时机冲破束缚,但它没有,正如李不一所言,它莫名变得温顺。
殷实突然想到什么。
他尝试着将身体重心略向右移,那起伏的皮肤纹理便顺着面前人的移动右偏;
殷实不死心的向左挪,说一不二,他老板也往左;
他最后甚至原地起跳,这下,他即使看不清皮肤的运动轨迹,也能看到,它僵直朝天的手臂生理反曲,殷实着地,手臂便不再反曲,回到微弯的状态。
像弹簧。他想。
“它比我想象中的要顺从你。”谢黄柏就这么旁观殷实的表演。殷实顿感自己是跳梁小丑,“你可以开始了吗?让老百姓接触警用设备是不合规的,希望你能珍惜这次机会。”
谁爱用谁用去吧,他只是被卸磨杀驴了而已,他可是第一次摸到匕首啊!殷实没骨气的在心底怒号,他只是个久坐办公室的弱鸡。
他两只手握紧匕首,试着从他设想中的,人脸可能存在的皮瓣下刀。
刀刃十分顺利的进入皮肉,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噗呲声,没有血液溢出,怪物也未挣扎半分。这给了殷实莫大鼓舞,他下手逐渐利索,直到覆盖空囊的脆弱表皮剥落下凹,描摹出空囊底下人脸的形状。
殷实放下刀,手指犹豫的伸向那张皮膜。
它被揭下面纱的那一刻,殷实只觉得浑身的热血蒸腾出了他的身躯,只剩下无尽的凉意和冷汗。
那副脸,完全就是他老板刘泽恩,刘总的面容。
殷实再也握不住匕首,钢铁制成的武器掉落在地面。“这……这……”殷实哑声。
“很惊讶?”谢黄柏顿了下,“我以为你知道这一切。”
殷实知道他在说什么,诚实答道,“有人告诉我,他死了。我昨天喝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喝酒误事啊。”谢黄柏呛道,继续回,“他确实死了,脑死亡。”
“我老板死了。”殷实重复。
谢黄柏“嗯。你还想说什么吗?”
殷实一想到副总和一众部门高管那副臭的不行的嘴脸,绝望之情油然而生。这公司能混成这样,全靠现在的老板力压这群虎视眈眈的,外来的鬣狗,他们除了卖弄资历和专业术语还能干啥?
殷实直觉使然,老板不在了,他有很大概率摸不了鱼了。
不行!不可以!
“他还能复活吗?”殷实抛出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表情麻木。
“?”谢黄柏没料到殷实还能问出这种问题,“人死不能复生。”
殷实被噎了下,他把老板的皮膜重新盖到脸上,给它一份体面,“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引它出来?”他指指刘泽恩。
“我也不知道。”谢黄柏对视殷实,使用了更官方的句子,“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这边也尚不清楚。所以我过来勘测现场,带着当地的刑警兄弟。”
老警察颔首,全当默认,然后转过身去,上了警车。决定把他不理解的一切留给局里外聘的专家谢黄柏。
“当然,你也看到了,我的证件是特殊部门,管的肯定就不是谁死了,谁杀了谁这类小案。转过去,别看我,看你的老板,对,我们就调查处理类似案件。当然,我更负责后者。”
殷实转身,再次对着蠕动的老板干瞪眼,不知如何是好。他说:“这就是你回答不知道的底气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谢黄柏直视他,“所以我们需要你,需要你作为证人跟进调查。你是该案的最大关联人……顺便,告诉你一个无关紧要的线索,昨天晚上那辆车上,你是唯一活着的,保持人类意识的人。你当然是第一嫌疑人。”
殷实没把他这副状似心虚的模样放心上,“这就是你们特殊部门处理案件的手法?”
谢黄柏“你很敏锐,但我没这么说。”
殷实“你也不会说。”
刘泽恩似乎嗅到了争执的味道,它突发躁动的窸窣声,殷实无视了他的老板,继续道:“你想试我,谢黄柏。没试出来,我会死在这里。”
谢黄柏作出愧疚的神情,“很抱歉,我低估了你。现在你有权不配合。”
“你现在更怀疑我是嫌疑人了?因为它停了?因为我没死?”
“你一直都是,殷实。这是事实。”谢黄柏从地上捡起那把匕首,简单交换给老警察,老警察嫌恶地拿手帕擦了擦。谢黄柏继续说,“你甘心吗?你都忘了,还要确定你的嫌疑,你不觉得这不公平吗?”
这伎俩对殷实没用,他早已麻木,于是他大惊,“我可是守法良民,你别随便给我扣帽子。”
“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到顶层去?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谢黄柏退开,回到警车上,“亲眼看看昨天的你,到底给你自己带来了多少麻烦。”
殷实张嘴,他又在被眼前这个男人牵着鼻子走。
殷实“刘泽恩该怎么处置?”
谢黄柏“常规手段处理。”
殷实“常规手段是什么手段?”
谢黄柏“无害化处理。”
他知道了。
殷实听见他对谢黄柏说:“谢黄柏,你们也想这样处理我,对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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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简纲问题很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