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殷实。”
宿醉带来的钝痛还未消散,殷实蹙眉,入目一片刺眼,是灯。
冷。
该死的酒,该死的应酬,该死的工作。
他昨天就不该逞能表现,主动担下把190cm老板送回公司的叫车任务。
有人在问话,于是殷实本能的回答。
“性别,出生年月、籍贯……?”
“男,2003.6.4,籍贯在C区。”
手腕处传来金属的凉意,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双手扣在审讯椅的铁环里。
铁环粗糙,拥有着些许毛糙的刮擦感。
桌对面坐着两个警察。
年轻的那个低着头,敲击笔记本键盘,指尖翻飞。另一位,是位老警官,深刻的皱纹爬满眼角,看过太多人事的眼睛正静静地落在他身上,类似洞悉的压力。
审讯室。
殷实默默转动被硌得生疼的手腕。他活动滞涩的视线,却被墙角那片浓重的阴影攫住。
那阴影里,还立着第三道身影。
那人一身不合时宜的黑色风衣,几乎与昏暗的影子融为一体。
对方微阖着眼,露出一线灰白色的眼眸。这个房间的寂静,都是他一手的杰作。殷实了然。
“看哪儿呢!”年轻刑警敲了敲桌子,把殷实的注意力拉回来。
老刑警抬眉,没理会这个小插曲,他清了清嗓,直接切入核心:“殷实,昨晚12点到次日凌晨2点,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殷实怔忪,这节奏有些太快了,“警察同志,昨天公司庆功宴,我喝多了,断片了。没印象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声音沙哑,“这是出什么事了?”
室内安静了下来。
殷实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老刑警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旁边的风衣男子,对方微微颔首。
他在指示。殷实心头一凛,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蔓延。
老刑警再转回头时,表情换上了不容置疑的紧迫,他的语速陡然加快,“你老板,刘泽恩,去世了。被发现于公司大厦顶层。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一点。”
“什么?”殷实面无表情,原来这个公司真的要倒闭了,“哦。莫不成你们怀疑我?杀人?”
老刑警给年轻刑警打了个手势,他会意,便抽出一份文件夹,检索页数,翻开,推给殷实。
殷实画面中的他穿着他那件熟悉的灰色西装,身形轮廓与他别无二致,正扶着刘总走向电梯。那个他眼神锐利,步伐稳健,与此刻瘫倒在椅子上的他判若两人。
“殷实,解释一下。”
殷实垂眸,“我的记忆里,没有这个画面。”他补充,“一点都没有。”
年轻记录员的敲击声停顿了一瞬。老刑警似乎对这个回复并不意外,他期待着殷实的下一轮辩解。
他们对自己的解释并不满意。殷实张张嘴,“这是ai生成的吧?”他质疑。
年轻刑警插话:“我们核实过,监控源文件未被修改。不可能是ai生成后替换。”
“那他是谁?”殷实的声音指向屏幕。“有人易容冒充我?你们警察不管管吗?”
年轻刑警“以现在的技术,不可能。“
老刑警一个眼刀朝自己徒弟扔过去,年轻刑警不说话了。收回那一刀,他身体微微后靠,靠椅的钢架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
“我们当然要管。”他语调平稳,却不逞多让,“所以我们现在就在管。管的就是你这个唯一在现场,穿着这身衣服,用着这张脸的人。殷实,就是你。”
殷实沉默,他快速的理解了现状,可是,“我昨晚喝醉断片了,最后连路都走不稳,一上车就睡了,怎么可能送他到公司顶层?这不是冒充是什么?”
年轻刑警将电脑调转,他又推出一段监控录像。
殷实顺着动作,伸着脖子望向电脑屏幕。
他拖着刘泽恩,在顶层走廊高层办公休息室的门禁输入密码,动作流畅,一次成功。
他的眼睛瞪大了。
“这上面有你的指纹。”老刑警缓缓道,“谁的伪装会精确到指纹?还可以留下痕迹?”
殷实内心冷笑,面上却不显:“我怎么可能知道?我要是知道,早就不是这个职位了,何必呢?你还是怀疑我和刘总私下里有一腿更实际点。”
殷实继续道,“同志,您办过的案子多,那您跟我讲讲。一个人,在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完全可能做出自己完全记不得的事?”他抬起眼,唇线寂寥,“如果有,我申请精神鉴定,如果没有,恭喜你,我史无前例。”
老刑警沉默。整个问讯室只剩下这声音,和几人沉重的呼吸。
他像是想到什么,头偏向后,扫了眼倚靠墙角的那位风衣男子。
这一眼非常短暂,但殷实捕捉到了。
老刑警转回头,再看向殷实时,眼神里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没有信任,没有怀疑,只是种公事公办的解脱。
“精神鉴定,当然会做。这是程序。”老刑警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是否是完全刑事行为能力人,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
那片静止的阴影动了。
黑衣男人迈步从昏暗处走了出来。他的脚步无声,先行的压力却掷地有声,审讯室本就稀薄的空气几乎被压缩。
老刑警的问询被黑衣男人的动作打断。他会意,立刻走到角落,与那男人窃窃交谈几句。随后,老刑警返回桌前,合上笔录本,对徒弟示意:“我们先出去。这里交给谢先生。”
年轻刑警似乎还没弄清原因,稀里糊涂的跟着收拾东西,被师傅带出审讯室,殷实能看见,他最后回头的惊讶。
但最后一瞥,被黑衣男人的身躯遮住。
他们将空间留给了这位身份特殊的来客。
待门合上,那男人才不疾不徐地走到审讯桌旁,他灰白色的眼瞳如湖,殷实看见它正在化冻。
他顺手整理风衣,从内袋中取出一个深色封皮证件,动作利落地,在殷实面前展开。
“特殊部门警务调查员”,清晰的部门徽记。
“谢黄柏,”他报上名字,“现在,由我负责与你沟通。”
“殷实,”谢黄柏声音不高,继续道,“我们查过了你的背景,普通,干净。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殷实感到窒息。这种描述,比直接指控为凶手更迂回,“意味着你们会更加怀疑我。”他说。
谢黄柏身体前倾,语气竟放缓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意味:“猜错了,殷实,看着我的眼睛。仔细想想,昨晚除了你和刘泽恩,车上还有没有第四个人?”
殷实记忆里只有一片浑浊,他莫名其妙地摇摇头。他也不清楚他在表示“否定”还是“不知道”。
“或许你看不见他,”谢黄柏嗓音压得更低,像在分享一个秘密,“他可能就藏在阴影里,用某种方法影响了你的神智,操控了你的行动。你,只是被他利用的那个人。”
殷实脸上掠过一丝细微的动摇。可他最终还是沉于麻木,“警察先生,或许我每天都在被利用,记不清是哪一次了。”
谢黄柏观察着他的反应,他咬腮,忽略了殷实毫无价值的证词,继续抛出假设:“或者,你根本就知道他在。你和他,是一伙的?”
殷实就这么盯着他,什么都不说。他知道自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干脆摆出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谢黄柏停顿片刻,摇摇头,他似乎得到了某种新的证据或灵感。他的眼神攀到殷实那件皱巴巴的西装上,眼睫颤动。
他看见了味道。
“两种可能都排除了,”他得出结论,声音恢复了平静,“那就只剩下一种解释——你本身没有嫌疑,但你身上,带着他们的东西。”
谢黄柏“那东西现在就在你身上。交出来。”
殷实看着他停顿良久,他挑眉。谢黄柏在观察,观察自己言论发出的结果,而非本格的推理。测谎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在进入审讯室前就已经被搜过身了。”殷实是真的困惑,他端详谢黄柏的耳廓,这也没耳机啊?这测谎仪怎么用上的?
谢黄柏没有理会他的辩解,他斟酌了几秒,直到他决定把剩下几秒交给殷实。他说“你的老板,刘泽恩,”他的声音像丧钟,“他死的时候,已经不是人了。”
……什么不是人?
“他一直都不像人。”殷实反答,“不过我不会说他是个畜牲,我这人一向比较诚实。”
谢黄柏笑了,“你真是油腔滑调,怪不得把我们刑警朋友都逼走了。”
他也不顾殷实“明明是你叫他们走的”的,控诉般的沉默。他从风衣内袋里取出一张被证物袋包裹的照片,反口,倒置,从塑料桌面推至殷实面前。谢黄柏看殷实右手被束缚着,还顺手帮他解开,让他能仔细端详那张照片。
殷实右手活动一番,掂起那张照片,翻面。他的的视线落在照片上那一瞬。
那分明是个怪物,浑身白..花花的血肉膨胀得不成..人形,却又被完美无瑕的皮肤包裹,肥腻而诡异。
它的背部长满了歪曲的手臂,血迹遍布,缀在抽搐的手指上。有些手臂的肱骨冲破了皮肉,直喇喇露在空气中,隐约看得出黄白的脂肪。
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却有遍布肢体的毛发,在高处反光,近似隐形。
他胃里翻江倒海。宿醉的恶心感和眼前视觉带来的强烈冲击混合在一起,让他差点当场呕吐。他几近心动过速,虚汗从额测分泌。
“看清楚了?”谢黄柏的提醒,将他从惊骇中撕扯至边缘,“现场有非人的挣扎痕迹,更准确来说,有不属于你们三人的残留气息。而你,是最后一个接触他的人,你身上,也有。”
殷实懵了。他想到,庆功宴上嘈杂的劝酒声,老板高谈阔论和一众客户的哄笑,更想吐了。
“你说这是我老板?”他徒劳地试图分辨,“这是在拍片吗?”
“回避问题没有意义。”谢黄柏盯着他,那双灰白色的眼睛挖空了殷实的灵魂。他忽地摇头,语气明显沉了下去,“这不对,我没看出来你在撒谎……”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殷实已经宕机了,说实话,很难有人,在被挑战世界观后能够淡然自如,包括殷实。
这里很冷,金属总有近似刻薄的凉意。他感觉自己像被安置在放大镜下炙烤,血液沸腾,他却感受不到暖意。巨大的、超越认知的心理压力下,他的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身体却遵循着某种本能。
取暖。
他的右手。那只没有被完全铐死、尚能有限活动的手,下意识地、几乎是神经质地伸向了自己西装裤的口袋。
没有想象中的,透过衣物的,躯体的热量。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细长的异物。
那一瞬间,殷实全身的灵肉都熄灭了。他脸上的血丝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如纸。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东西的轮廓。像是一节骨头,表面光滑,能细细抚.摸出那表面细小的骨质空隙。
那小半截骨的顶端,即使已被磨的光滑柔润,但仍旧可细微却清晰的断裂面痕迹。
这东西绝不属于他!它是什么时候,怎么跑到自己口袋里的?!
殷实抬头,对上谢黄柏明了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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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