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辞瞧着楚珏,走上前去亲自搀扶他:“微臣只是听闻殿下受了惊吓,有些担心殿下。”
青年声音温润,像是春日里拂过湖面的风,听不出半点异样。
只是他的手有些凉,搀扶住楚珏的那一刻,他可以清晰感受到对方的指尖搭在了他的手腕上的温度。
“温大人……?”
温辞抬头注视着楚珏,他瞧了眼站在后面的云卿,只见她频频抬头朝这边看过来,正好被温辞抓住了。
“殿下,请坐。”
这等殊荣会不会太夸张了?
楚珏乖乖坐下,双手垂放在一旁,温辞看着他这幅略微拘谨的模样,眉头微微上挑,这倒是稀奇。
“温大人此次前来也是父皇的授意吗?”楚珏微微扬起头,“还是其他原因呢?”
温辞浅笑着,他垂下眼,看着桌面上已经凉了的茶水,语气平淡:“殿下以为呢?”
老狐狸你装什么——
楚珏瞧见了温辞好像掏出了什么。
“这是暖玉,世间少有,有价无市,微臣左思右想还是想赠予殿下,望殿下收下。”
话又说回来了,装就装吧,这宫里面谁不装呢?
楚珏愣了下,青纱下的眼睛眨了眨,故作轻咳两声,抬手顺着石桌的边缘慢慢摸索,碰到了那锦匣内的玉。
“那就多谢温大人了。”
还是个小财迷。
温辞瞧着楚珏对此玉爱不释手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又开口道:“春日宴在即,殿下却突然遇到此事,想必定是有贼人在暗中谋划。”
贼人……你不就是?
楚珏一时间就要说出口,幸好反应了过来,他这话要是说出口的话,不用半个时辰,他就可以意外身亡。
温辞的手段他还不想领教。
肉眼可见的泄气了。
温辞:……?
身为皇子,情绪这么容易被影响和发现可不是件好事。
“多谢温大人关心,春日宴既然是父皇点名我要去,那不论如何,我都会出席的。”
温辞点头,“想必殿下已经听闻朝前那些大臣的言论了。”
楚珏握着暖玉的手一顿,他怎么可能听不到?
朝堂上那些人的话语,被某些用心之人传了出来,那些途径的奴才或是婢女,一个个都跟中了邪一样,每个人说的话语都大差不差。
究竟也没有想过,以他目前一个眼盲的病弱皇子,一没有文臣造势,二没有兵权在手,除了目前老皇帝内丁点愧疚之外,就没有其他可以拿出手的了。
真的是……
温辞眼角余光注意到对面人少年逐渐变冷的神色,端起那杯已经发凉的茶水,还不算傻。
“温大人此次来找我,究竟是想做什么,我一介残废之人……”
楚珏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响起一阵吵闹的声音。
楚珏猛地朝一旁看去,下意识喊了一声云卿。
云卿听见楚珏在呼唤我自己的名字,小跑到他身边:“怎么了,殿下。”
楚珏:“那边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吵。”
云卿:“好像是有一个小奴才犯错了,被罚了。”
犯错被罚很正常,可就这哭喊声而言,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扶我过去。”楚珏起身抓着云卿,还不忘跟温辞说一声,“温大人在此稍等片刻,我过去瞧瞧什么情况。”
温辞点头:“好。”
云卿连忙扶着楚珏起身,指尖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的胳膊,放缓脚步往吵闹声传来的方向走。
宫道拐角处围了几个宫人,低声议论着,中间跪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额角磕破了,渗着血珠,被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按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李公公,饶了小的吧!小的真不是故意打碎五殿下的瓷瓶的!是脚下打滑,实在没稳住啊!”
小太监哭得浑身发抖,声音嘶哑,膝盖在青石板上磨得通红。
那被称作李公公的太监,尖着嗓子冷笑:“打滑?我看你是胆大包天!这瓷瓶是西域进贡的珍品,你十条命都赔不起!今日不狠狠罚你,日后谁还把宫里的规矩放在眼里?”
眼见着那些板子又要落下,楚珏皱着眉头扯了扯身旁人的袖子。
云卿立刻领命:“住手!”
所有人都愣住了,抬头看向来人。
“奴才见过四殿下。”
现在宫里面谁不知道,这位眼盲的四皇子正是受宠的时候呢。
“四殿下,这小奴才犯了点错,略施小戒,可是吵到四殿下了?”
楚珏虽然看不到具体的情况,却可以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他低下头:“宫规虽严,但并非是苛责,李公公何必为了这件事闹出人命,瓷瓶?我这有。”
李公公愣住了,那个小奴才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人命?在这宫里面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御花园里面的一株花草都比这些人的人命要值钱。
“四殿下,殿下何必为了这种人而——”
“云卿,去帮我取一个瓷瓶,要最好的。”楚珏好歹也算是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对于这种事情很难袖手旁观。
伏跪在地面上的小奴才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瞧着楚珏。
额头上面的鲜血还在往外冒,可他却浑然不觉。
四殿下……
小奴才低下头,撑着地面上的双手忍不住缩紧。
李公公见楚珏心意已决,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接过赶回来的云卿手里的瓷瓶。
“那就多谢四殿下了。”李公公说完还不忘踹了旁边小奴才一脚,“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过殿下!”
小奴才立刻磕头:“谢谢四殿下!谢谢四殿下!”
李公公哼了一声,就带着两个侍卫走了。
楚珏听着那一声声磕头声,转过身:“你可以走了。”
跪在地面上的小奴才闻言,抬起头注视着楚珏的身影,然后匍匐着,抓住了楚珏的衣角。
“你做什么,快放开殿下!”云卿惊呼一声。
“殿下!殿下救了我的命,奴才无以为报!只求为殿下做牛做马!”
楚珏回过头,缓缓低下头看他。
“……我不需要,你走吧。”
“奴才不走,求殿下收留!奴才愿为四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感受到自己的衣角被他紧紧拽着,楚珏叹口气。
“云卿,你看着安排吧。”
不远处跟随过来的温辞,将这场戏看在了眼里,地面上的小奴才伏跪在地面上,注意到了温辞,扭头悄悄看了他一眼,极快,马上就收回来。
也不知道楚桓那边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以为他是故意要展露自己,然后将这个小奴才收为亲信。
“温大人。”云卿瞧见了温辞,“您怎么来了。”
温辞来了?
楚珏侧身过去,“温大人不在凉亭坐着吗?”
温辞抬脚走过来,“微臣忽然想起还有要事在身,怕是不能同殿下再详谈了。”
“云卿,你先把他带回去处理一下。”
“殿下,那您怎么办?”
“快去,不用管我,等你处理好他再过来找我吧。”
“是。”
很聪明,能够听出他的话外之音。
等云卿走远了,楚珏才开口问他:“温大人想说什么。”
“殿下此举,不妥。”
这不废话,妥不妥他又不是不知道。
这完全就是在得罪他那个小心眼的五弟!
不行,得装住。
“所以温大人是想来提醒我吗?”
温辞垂眸,他目光落在楚珏沾染了鲜血的衣角,神色平静。
“殿下衣角脏了。”
楚珏当然知道。
“那是什么?”
楚珏再一次,下意识看了过去。
……完、蛋、了!!!
这个动作刚做出来,楚珏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他是个眼盲的皇子,怎么能精准地看向衣角有污渍的地方?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温辞不会发现了吧!
楚珏试图为自己找补,他弯下腰在自己的衣角上来回摩挲着,然后又不小心摸了出去,指尖碰到了地面,被吓到了。
“温大人?”
可温辞只是静静站在他面前,身形挺拔如松,面不改色地瞧着他这番欲盖弥彰的举动,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玩味。
“殿下在找什么?”温辞问他。
楚珏硬着头皮,强装镇定解释道:“温大人不是说我的衣角有东西沾上了吗?”
温辞却突然靠近两步,带着讥讽意味笑了一声:“殿下,我何时说过,是殿下的衣角有东西了。”
楚珏如遭雷劈。
温辞前面突然来了一句,他的衣角脏了,配上后面那一句就让他下意识以为是他自己的衣服上有什么东西。
结果这厮在诈他!
温辞此子,果然恐怖如斯。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温大人是在说我衣裳有问题呢。”楚珏定了定神,抬起头道。
“是吗,殿下脸色怎么有些苍白,不舒服吗?”温辞弯着腰,低声道。
温热的气息从楚珏耳边擦过,令他毛骨悚然。
“只是觉得有些冷了。”
“是吗?”
不管,反正他嘴磅硬,只要死不承认,应该没事吧?
“殿下,殿下!”
云卿的呼叫声从远到近。
温辞看了眼,退后两步,“明日天气应当不错,殿下不妨出宫走走,多见见景。”
楚珏慢慢站起来,最后应了一声好。
云卿飞快跑来,扶住了楚珏,见他立在原地脸色有些发白,不由得担心道:“殿下怎么了?”
楚珏摇头道:“无妨,只是有些冷了。”
“那奴婢送殿下回宫吧。”
“好。”
温辞立在一旁,又变成原来那副温润如玉的形象:“那么,微臣就多不叨扰殿下了,还望殿下莫忘了与我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