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了件月白色的狐裘,毛领蓬松柔软,衬得脖颈愈发修长白皙,阳光落在狐裘上,像撒了层细碎的银粉,连带着周身的寒气都淡了几分。
他身姿挺拔如松,却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手指漫不经心地拢着裘衣领口,指节分明,肤色莹润,竟比女子的手还要好看些。
最打眼的是他那双眼睛,是标准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像画笔下精心勾勒的弧度,眼瞳是极浅的天青色,此刻正含着几分笑意看向他,目光流转间,竟似有流光溢彩,明明是初见,却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温柔缱绻,仿佛含着满腔情意,让人看一眼,心就忍不住软下来。
“无妨。”公子的声音也如他的人一般,清润悦耳,像初春融化的泉水,“走路看着些,仔细脚下的雪。”
说罢,他还微微侧身,给沈惊寒让开了路,桃花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连带着眉梢都染了几分暖意。
“惊寒,还不快赔礼!”王嬷嬷的声音带着几分急意,却仍维持着笑意,伸手轻轻将沈惊寒往身前带了带,按着他的肩就要屈膝
“岐王殿下,这小子刚到长安,这街市上的热闹许是让他瞧着新鲜,您可别跟这毛躁小子一般见识——他方才是被市井景象迷了眼,才冲撞了您。”
沈惊寒心头一紧。初到京城便撞上亲王,怎么看都不是好兆头。
可万幸是岐王苏绮珩——这位殿下的温和性子,在长安城里是出了名的,多少闺阁女子把他当作心尖上的人,私下里不知念过多少回。
今日亲眼一见,才知传闻不虚,只是这般尊贵的人物,怎么会来西街这平民往来的地方?
“王嬷嬷快起来,一点小事,不妨事的。”苏绮珩的声音温软,像初春的风拂过柳丝,他目光落在王嬷嬷身上,又问,“顾大人近来身子可好?”
王嬷嬷猛地一怔,指尖还停在沈惊寒的肩上。她虽是顾砚的心腹,却向来少在人前露面,眼前这位风华绝代的天潢贵胄,竟认得她?
她定了定神,连忙回话:“劳殿下挂心!同知大人前几日还跟老奴提起您呢,有殿下记着,他身子自然是无碍的。”
沈惊寒站在一旁听着,心里也犯嘀咕,想起自己父亲曾经对自己说的话——岐王并非李姓皇族,却能得皇上与皇后这般宠爱,封了亲王,这般殊荣放眼整个长安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
顾砚身居锦衣卫要职,日常公务里,想来是少不了要与这位殿下打交道的。
这时,苏绮珩身侧的侍卫上前一步,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苏绮珩听着,眉头微蹙,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随即又舒展开,对王嬷嬷道:“王嬷嬷,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陪了。”
“殿下慢走!”王嬷嬷忙拉着沈惊寒躬身相送,直到那抹月白狐裘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才直起身。
沈惊寒这才松了口气,可心头那股异样感却没散——他总觉得苏绮珩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仿佛不是第一次见面。
“你这孩子,也太不小心了!”王嬷嬷转过身,嗔怪地拍了下他的胳膊,“那可是岐王殿下,要是换了旁人,今日这事可没这么容易过去。”
“我知道。”沈惊寒点头,目光仍望着苏绮珩离去的方向,轻声道,“只是……岐王殿下为什么会来西街呢?”
西街的雪是从云端裁下的絮,裹着冬阳的温软,慢悠悠漫下来的。
长安的雪下得绵密,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落在朱红宫墙与青石板路上,将整座城裹得一片素白。
苏绮珩伸出手,指尖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他眼底的忧郁却比这冬雪更甚。
“殿下,我们的人追了一路,还是跟丢了。”侍从江枫低着头,声音带着几分懊恼。
方才他还凑在苏绮珩耳边禀报追踪的动静,此刻却只能垂手立在一旁,等着主子发落。
苏绮珩缓缓收回手,雪花在他掌心融化成一滴冰水。他出宫本是为了查看京郊灾情,却在街角瞥见一个形迹可疑的西域人——那人高鼻深目,穿着中原人的衣袍,可走路的姿态、腰间挂着的狼牙佩饰,都像极了边沙的皇子漠风。
三年前边沙骑兵血踏敦煌,城破那日,漠风骑在高头大马上,那双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睛,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连我们亲自布下的人手都追不到……”苏绮珩轻声呢喃,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或许长安城里,边沙的人不止他一个。敌在明,我在暗,抓不到也情有可原。”
江枫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底已没了方才的忧郁,只剩一片沉静,便知他已在盘算后续的应对,连忙应道:“属下这就去查西街附近的客栈与商铺,定要找出那人的踪迹。”
另一边的沈惊寒刚从绸缎庄出来,手里还提着裁好的新衣裳——是王嬷嬷特意给他选的湖蓝色锦袍,说衬他的气色。
正高兴地往回走,却被街角一个字画摊吸引了目光。
摊位后坐着个白面书生,案上摆着几幅刚画好的山水,墨色浓淡相宜,透着几分清雅。
沈惊寒看得有些出神,小时候爹爹总逼着他练字,可他性子跳脱,写出来的字总像“鬼画符”。
爹爹没少为他操心,买了无数字画让他临摹,可他还是没练出半点起色。如今看到这摊字画,倒勾起了他对爹爹的念想。
“惊寒想要买字画吗?来来,孃孃请客!”王嬷嬷见他盯着字画挪不动脚,便知他是睹物思人,笑着拉了拉他的胳膊。
沈惊寒本想推脱——他对字画向来只有“看热闹”的份,可架不住王嬷嬷热情,只好哭笑不得地跟着走了过去。
“先生,这字画怎么卖?”沈惊寒刚开口,身旁竟同时响起另一个声音,两人的问话重叠在一起,分毫不差。
沈惊寒一愣,转头看向身旁的人——竟有人跟他同时看上了案上那幅《寒江独钓图》。可当他看清那人的面容时,更是惊讶得睁大了眼睛:“童……童大哥?”
那人正是他爹爹的门生童辉。许久不见,童辉像是变了个人,往日穿的粗布长衫换成了锦缎袍子,脸上气色红润,容光焕发,连眉宇间都多了几分得意,全然没了从前穷苦窘迫的模样。
童辉也认出了沈惊寒,先是瞳孔微缩,愣在原地,随后嘴角僵硬地扯出笑,语气带着几分不自然:“你怎么在这?”
“为何这般问?”沈惊寒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方才的温和荡然无存,眼底翻涌着怒意,连瞳孔都像是要滴出血来。
童辉这副躲闪的模样,恰好印证了他心底的猜疑——爹爹的死,定然与他有关。
被沈惊寒的眼神盯着,童辉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取而代之的是慌乱。
他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发颤,嘴里不停喃喃:“不是我,不是我……”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拔腿就想往人群里钻。
沈惊寒见状,立刻伸手去拉他的衣袖,想追问究竟。
可童辉像是受了惊的兔子,用力甩开他的手,脚下跑得更快。此时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人群汹涌嘈杂,你推我搡间,童辉的身影很快便钻进人流,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惊寒僵在原地,手心里还残留着刚才拉扯时的力道,心却像被狠狠攥住,疼得快要滴血。
果然,一切都是真的。他的父亲沈德新,真的是被最亲近的门生给出卖了。
沈德新一生清廉,两袖清风,教书育人时倾尽全力,待门生更是如亲子般。
可到头来,却成了别人名利场上的垫脚石,连性命都没能保住。
想到父亲临终前或许还对童辉抱有信任,沈惊寒的指甲便深深嵌进掌心,眼底满是悔恨与怒意——他早该察觉的,早该为父亲多留个心眼的。
一旁的王嬷嬷见他脸色惨白,浑身发颤,连忙上前扶住他:“惊寒,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惊寒摇摇头,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嬷嬷,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一些旧事。”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童辉跑了,但事情还没完。
他一定要查清楚,父亲究竟是被谁所害,又为何而死,定要为父亲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