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静视角】
我站在市中心公共图书馆的办卡柜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钱包边缘。从咖啡店收银台抽屉里抽出的工资单,此刻正躺在钱包最内层——这张薄得透光的纸,在图书馆冷白的荧光灯下,显得比我的影子还要单薄。
柜台后的米色火柴人管理员推了推眼镜,金属镜框在灯光下闪过一道细芒。她接过工资单,指尖在纸面上轻轻滑过,像在确认某种隐秘的印记。
“嗯,保存得很好。”
她微笑着抬头,“你是银行对面咖啡店的新员工?”
我点点头。
她压低声音,“我常去那家喝咖啡,可自从银行那件事后...”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图书馆的消防警报器,“现在连图书馆的警报声都让人心惊。”
扫描仪发出滴的声响,像咖啡机完成萃取时的最后一声叹息——短暂而决绝。
当她把图书卡递给我时,卡片边缘的磨砂质感让我想起咖啡杯的防烫套。
“这张卡,”她突然说,“能借二十本书——够装满两个咖啡箱了。”
“谢谢。”
我接过卡片,塑料的凉意透过指尖。
“祝你阅读愉快。”她补充道。
图书馆里,空气中飘着纸张和旧书特有的霉味,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洒在木制书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几个火柴人围坐在圆桌旁,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映出他们专注的脸,但仍有不少人坚持用纸质书做笔记,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管理员推着一辆装满图书的金属推车,车轮在老旧地板上发出吱呀声。角落里,一位老人戴着老花镜,小心翼翼地翻阅一本皮革封面的古籍,仿佛在触摸一段历史。墙上的挂钟滴答走着,提醒着人们时间在这里静静流淌。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翻开一本关于火柴人历史的书。
书中记载:
“当第一支数字笔划破屏幕的黑暗,火柴人便以0和1为基因诞生了——它们是线条的终极形态,也是数据洪流中不灭的魂灵。
在2000年代初期,随着Flash技术的崛起,火柴人从像素画布跃入动态的互联网洪流,以GIF动画和交互作品的形式,在Newgrounds等平台上掀起一场数字狂欢。
它们以GIF动画的形式在论坛、个人主页间迁徙,成为初代网民共享的“数字图腾”,承载着用户共创的叙事与情感。”
(有趣的是,火柴人早期设定是无性别的,所以会以“它”作为称呼)
当书页翻到关于火柴人死亡的章节时,我的手指突然僵住了。
上面写着:“火柴人的死亡并非血肉之躯的腐朽,而是数据层面的彻底湮灭。当它们的代码出现不可逆的损坏,或是被更高权限的程序强制清除时,会经历以下过程:
1.像素化崩解:身体出现马赛克般的像素块,类似老式电视信号中断的画面扭曲;
2.数据流散:肢体分解为流动的二进制代码,如被风吹散的沙粒般消散;
3.系统覆写:残留代码被底层协议覆盖,最终从存储介质中彻底消失。
这一过程无声无息,仅留下逻辑链中的短暂断层。”
合上书时,我看了看时间,时间似乎只过去片刻。这本关于火柴人起源的简史记载并不算多,书脊上标注的亚文化图谱章节编号提醒我,那些关于不同画风种族和文化的精彩内容,还有待慢慢探索。
“Hello.”一声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我猛地抬头,发现那位古籍旁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站在桌旁,玳瑁镜链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是个淡黄色火柴人,镜链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轻轻摇晃,礼貌地微笑着。
我也礼貌地回了句“Hello ”。
“突然打扰您,很抱歉。”老人用略带歉意的语气说,“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不知您是否方便?”
“请说。”我合上书,将封面朝上放在桌面上。
“您觉得历史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历史存在的意义……”我愣了一下,心里闪过几个念头:
·这是哲学问题吗?还是他真的想探讨?
·我该用专业术语回答,还是说点自己的感受?
·如果我回答得不够深刻,会不会显得肤浅?
我有点后悔刚才答应得太快。
但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我又觉得不能敷衍——毕竟,能这样提问的人,多半是真正思考过的人。
“历史的意义在于其多维度的价值,实现个体与集体的共生发展。”我小心地斟酌着用词。
“比如?”
“就像……火柴人。看似简单的线条,却承载着整个数字时代的集体记忆。历史的意义或许也在于此——让每个个体的痕迹,最终汇聚成文明的河流。”
“那么,您如何看待死亡?”
关于死亡…
我思考着书页上那些像素化崩解的描述,缓缓开口:“死亡看似是终结,实则是另一种形式的延续。当个体从物理世界消散,就像二进制代码流散,但那些曾经创造过的价值、影响过的他人,会像底层协议一样,永远改变着文明的存储介质。
就像这些被覆写的火柴人代码,虽然个体消失了,但他们共同塑造的文明协议却永远留存。”
老人听完我的回答后,露出会心的微笑:“没想到...…还有人对历史有如此深刻的理解。”
“研究历史的人很少吗?”我问道。
“其实没人会在意,尤其是死亡这种——”老人突然住了口,用枯瘦的手指轻敲桌面,“总之,人们更愿意谈论些轻松的事。”
我本想追问“为什么”,但转念一想,创作者本就掌握着人物的命运,这个问题或许本就不需要答案。
老人见我不说话,连忙问道:“刚才的讨论是否让您感到不适?”
“我没事,谢谢。”我微笑道,“请问您为什么如此在意历史呢?”
老人目光望向窗外:“年轻时,我总以为历史是写在书上的故事。直到在档案馆里,看到那些泛黄的契约——原来每个签名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欢笑、挣扎、死亡,就像我们一样。”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历史不是答案,而是镜子。我们从中看到的,终究是自己。”
时间到中午12点了,我借完书离开了图书馆。回想着老人的话,原来即使是数据构成的灵魂,也终要面对消逝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