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睛 第59章 狴犴

第六天。

饥饿和干渴已经达到了极限。最初的痛苦已经转变为虚弱和麻木，思维变得迟钝，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连最活跃的程浩，也几乎没了声响，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角落里保存体力。

人魔的鬼影来往巡逻的第16次，将会是张晞估算过人魔实体化的时间。大家都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鬼影每次出现的方向。

程浩那边递过来了什么东西，程偃灵低头去看。

是一包牛肉干，里面只有三块，包装没有拆开，但已经被揉得发皱，带着程浩手心的温度。“姐，你们把这个吃了，一会儿人魔再来，要打架了。”

说好的她们吃巧克力，程浩选牛肉干的，程偃灵看着程浩递过来的食物，眼睛里有点烫，虚弱地小声道：“你怎么没吃？”

程浩感觉每一次说话和动作都会引起剧烈的心率加速，他靠在墙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不饿，你们快吃。”

程偃灵咽了咽早就不存在的口水，往嘴里塞了一个牛肉干。又把剩下的两块分给张晞和徐琪。

风干肉类在干燥的口腔里咀嚼的感觉并不好，戳的有点疼。盐分却像是瞬间激发身体的信号，给她们带来了一些精神和体力。

牢狱外终于传来了与以往不同的、沉重的脚步声。

声音越来越近，张晞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睁开眼仔细观察那些鬼影。她原本涣散的目光逐渐凝聚起一点锐利。

“实体化了。”徐琪站起身，慢慢走进监狱的栅栏，拉近了与人魔的距离。

如张晞根据鬼影颜色变化的进程所做的推断一样，那些原本只是灰白色半透明的影子，现在已经全然变成了他们曾经数次对战过的样子，灰白的皮肤，畸形的肢体，扭曲的五官。

得做点什么了。

程偃灵也走过来，清了清嗓，用尽力气喊了一句：“喂！打不打啊？是不是怂了？”

领头的人魔竟真的有了反应，侧过头，朝这边看了一眼，眼神空洞无神，一直延伸到耳朵后面的嘴微微张开，上下颤了一下，发出了一阵“嗬——”的声音。

这声音不刺耳，却莫名给人一种寒意，张晞凑过来，把程偃灵往后拉了一点。

人魔朝他们走了过来，似乎在男监和女监连边犹豫了一下，然后用钥匙哗啦一下打开了男监的大门，粗鲁地将几乎无法反抗的程浩从地上拖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程浩虚弱地挣扎着，声音嘶哑。

“耗子！”程偃灵目眦欲裂，想扑过去，只能徒劳地用手拍打着坚固的木栅。

程浩就这样被拖走了，沿着走廊一直去往正厅的方向。

程偃灵还在喊，声音几尽哽咽，张晞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演得不错，差不多了，再喊喉咙要哑了。”

徐琪看了看她们俩，也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这是她们几天前就商量好的对策。等人魔实体化的这天，由她们三人站起来挑衅，程浩装虚弱，两种状态下人魔必然会选其一，要么被激怒攻击她们，要么恃强凌弱攻击程浩，总之至少会打开一个门。

只要有一扇门被打开，大家就都有出去的机会。

只是程浩在这几天里水米未进，是她们完全没料到的，程偃灵刚才的哽咽，虽然有配合程浩表演的成分，更多的是真心疼。

程浩那边，他被人魔粗暴地拖拽着，一路踉跄地回到了那阴森的正堂。他佯装已经完全脱力，任由它们将自己按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软绵绵的，只有一双眼睛在乱发的遮掩下，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最终定格在那几个手持水火棍的人魔身上。

几只人魔七手八脚地，死死按住程浩的胳膊，随后，沉重的实心木棍带着风声，生生砸下来，落在程浩的后背上，火辣辣的剧痛瞬间窜遍全身，尽管他咬紧牙关，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程浩心思一转，把这哀嚎又添油加醋了许多，大声嚎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

行刑的人魔似乎认定他已无反抗之力，加之程浩的表演足够撕心裂肺，按压他手臂的力道果然松懈了几分。

程浩看准时机，腰腹猛地发力，被压制的身躯如同紧绷的弓弦骤然弹起，左臂一个迅猛的肘击狠狠撞向身侧人魔的肋部，同时右手如铁钳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抓住了正要落下的第四棍的水火棍。

“给老子撒手！”他暴喝一声，全身残余的气力灌注于手臂，猛地一拧一夺，那实体化的人魔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水火棍瞬间易主！

程浩夺棍在手，仿佛换了个人。虽然背上剧痛钻心，但舞动起那沉重的木棍却虎虎生风。

“砰！咔嚓！”木棍横扫，狠狠砸在一个人魔的膝关节侧后方，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那人魔跪倒在地。

“啪！”又是反手一棍，精准地抽在另一人魔持棍的手腕上，将其兵器打落。

程浩双眼通红，身形在有限的范围内闪转，充分利用正堂的柱子和案桌作为掩体，棍影翻飞，或劈或扫，专攻人魔的关节处，很快将这几个动作僵硬的人魔打得东倒西歪，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趁着间隙，程浩迅速在其中一个人魔的腰间摸索，果然找到了一串冰冷的铜钥匙。

他不敢耽搁，强忍着背上的伤痛，一瘸一拐却速度不慢地冲向牢狱方向。

“耗子！”看到哆嗦着开门的程浩后背上全是血迹，程偃灵的声音带着哭腔。

“咔哒”一声，女监的牢门被打开。程浩笑了笑，“姐，我没事儿，哭什么！”

徐琪在冲出来的第一时间立刻扶住程浩，快速检查他背后的伤势，眉头紧锁：“可能有骨裂，千万别再用力了！偃灵，你和阿晞先去点睛，我跟程浩在后面！”

“笔和武器还在正堂！”张晞语速极快，与程偃灵对视一眼，两人如同离弦之箭，直奔正堂而去。

果然，在正堂那张破旧的书案之下，她们找到了遗落的东西。张晞一把抓起装有毛笔的木盒和朱砂，程偃灵则抄起了自己的唐刀和徐琪的匕首。

没有丝毫犹豫，张晞就地研墨，程偃灵持刀护卫在侧，警惕地注视着那些开始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实体人魔。

墨成，笔饱。

张晞执笔，再次面向那扇合拢的狴犴青铜巨门，笔尖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精准地点向了狴犴那尚未点亮的右眼。

赤色没入，比之前更强烈的震颤从门扉传来，狴犴那双赤红的眼眸骤然亮起，原本古朴的门扉上，赭石色的斑纹逐渐爬满木门，在青铜兽首的后面绘就了一只雄伟卓绝的兽身。靛蓝色的流光在鬃毛和利爪间快速游走，光华流转，将阴暗的正堂映照得一片辉煌。

光芒越来越刺眼，终于吞噬了一切感知，空间再次剧烈扭曲、坍塌。四人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花，待到视线再次清晰时，刺目的阳光洒落，耳边是风吹过废墟的呜咽。

他们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等目光终于慢慢适应了白天的阳光，才完全睁眼。

他们已经回到了最初那片破败的学堂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