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睛 第45章 狻猊

那青烟凝聚的狻猊静立在风雪中，却像是并没有发动攻击的意图，而是微微抬首，周身缭绕的青烟骤然翻涌起来。

“咔嚓！咔嚓！咔嚓！”

地面再次震动，无数尖锐的冰刺破雪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杂乱无章地攻击，而是有序地林立在他们与烟狮之间的空地上，高低错落，疏密有致。

“是梅花桩！”程偃灵脱口而出，身为舞狮人，她对这种传统阵法再熟悉不过。

紧接着，那烟狮庞大的身躯骤然灵动起来，四足轻点，竟优雅而精准地跃上了那些锋利的冰刺之巅，它在冰刺梅花桩上腾挪闪转，步伐轻盈如烟，却又带着狮子的威猛与沉稳。青烟随之舞动，在风雪中划出玄妙的轨迹。

四个人都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样，痴痴望着这场无声的"舞狮表演"。时而它低伏潜行，如窥探猎物；时而它昂首阔步，巡视领地；时而它在冰刺间纵跃穿梭，烟影缭乱，仿佛在与无形的对手嬉戏争斗。

动作达到高.潮之际，天幕之中，风雪骤停，一点炽烈的红光凭空闪现，迅速凝聚成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球，如同小型太阳，散发着灼人的热力。

烟狮昂起头，张开大口，庞大的身躯在最高的那根冰刺上人立而起，烟凝聚的前爪精准而迅猛地探出，一口将那火球“咬”住。

“轰——！”

火球在它“口”中炸裂，化作万千流火，在灰暗的天幕下迸射开来，瞬间照亮了整个雪谷，也映亮了下方四人震惊的脸庞。

“采青……”张晞喃喃道，眼中闪烁着明悟的光芒，“这是舞狮中的‘采青’！它在给我们演示！”

烟花散尽，冰刺依旧林立。那烟狮缓缓低下头，无眼的“目光”再次投向张晞和程偃灵，它前爪微抬，做了一个极具人性化的、邀请的姿态。

“这是让我们上场呢！”程偃灵会心一笑，“好久没试试身手了，阿晞！”

无需言语，多年的默契让张晞和程偃灵瞬间明白了彼此的决定。

徐琪也立刻拿好行头，与她们迅速跑到一处背风的岩石后。寒风中，张晞脱掉外套，里面早就穿好了舞狮行头的内衬，是一身鲜艳夺目的红色，裤腿用明黄色扎起来，腰间系着同样黄色的腰封，然后套上狮头，把狮被向后甩开。程偃灵也是一样的穿着，在狮被甩起的间隙里熟练地钻入狮被，扣好腰带，俯下.身去，两手握在张晞的腰封两侧。

“好了！”程偃灵在张晞的腰侧给出暗示。

一头醒狮从岩石后绕出来，鲜艳的红色在素白的雪地里格外夺目。

另一边，程浩已经忍着臂痛，以最快的速度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地方，摆好了那面沉重的大鼓。

程浩深吸一口气：“来了啊！”接着，他毫不犹豫地将鼓槌重重敲下。

“咚——！”

沉闷而富有节奏的鼓点如同心跳，骤然打破了雪山的死寂。

鼓声起，舞狮动。

只见那红色狮头猛地一昂，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张晞操控狮头，眼眨眉动，活灵活现；程偃灵于狮被之下，腰马合一，步伐稳健。两人心意相通，动作如行云流水。

鼓点渐急，狮子开始绕场。它时而好奇地探看四周，时而顽皮地搔首弄姿，时而因风雪而受惊后退，每一个动作都契合着鼓点的韵律，将狮子的喜怒惊疑演绎得淋漓尽致。

鼓声转促，狮子腾跃而起，踏上梅花桩。冰刺坚韧无比，张晞的步伐小心谨慎，却极其轻盈灵动，几乎步步都是蜻蜓点水，还顾及着身后，尽量不给程偃灵分担压力，整个醒狮在高低错落的冰刺间跳跃穿梭，先是金鸡独立于一根冰柱之上，又俯身探爪，做出惊险万分的试探动作。

“偃灵！”张晞在狮头下大喊，“走！”

程偃灵和她早商定好了口号，在狮头冲下探去，还未仰起时，她操控狮尾翻身而上，在冰刺上借力，一把将张晞托起，冲着不远处静止不动的狻猊一跃而去。

趁这当口，张晞左手抬狮头，右手提笔而去，直直点上狻猊的左眼。

朱砂没入烟雾的刹那，张晞只觉得一股庞大的吸力从笔端传来，意识瞬间被抽离，眼前一黑，向后软倒。程偃灵早有准备，立刻收紧手臂，将她牢牢接住，迅速从狮被中脱出，抱着她轻盈落地，将她小心安置在相对安全的雪地上。

几乎在张晞昏迷的同时，“咔嚓”一声脆响，不远处那冰封着无数蛊虫的冰层，竟毫无征兆地瞬间融化、崩裂。

失去了冰层的束缚，那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暗褐色蛊虫如同决堤的洪水，嘶叫着、蠕动着，铺天盖地地涌出，直扑向在场的人。

“都打起精神，别被偷袭了！”程偃灵厉喝一声，拔刀在手，刀光如匹练般斩出，将最先扑来的几只蛊虫削断。绿色的毒血飞溅，在雪地上腐蚀出滋滋白烟。

程浩和徐琪早在张晞点睛的那一瞬间带好了口罩帽子，手上也缠了好几圈绷带，“哈哈，还好老子这回有先见之明，捂了个严严实实，姐，你也小心啊！”

徐琪也挥舞着匕首，身形灵动，精准地挑飞一只只试图靠近张晞的虫子。程浩单手抡起工兵铲，如同门神般挡在前面，疯狂拍击，每一次重击都能碾碎数只蛊虫。但虫潮汹涌，仿佛杀之不尽。三人背靠着背，将昏迷的张晞护在中心，奋力厮杀，雪地上很快布满了虫尸和绿色的污血，但更多的蛊虫依旧前仆后继。

“偃灵！”

张晞猛然睁开双眼，眼神清澈而锐利，不见丝毫迷茫。她一眼便看清了局势，立刻喊道：“继续！”

程偃灵刚才觉得力竭，一听这声音，立刻精神大振，没有丝毫犹豫，再次与张晞目光交汇。张晞一跃而起，重新执起狮头，程偃灵瞬间钻回狮被。

“你们小心！”张晞即将再次跃起之前，回头对程浩和徐琪交代道。

“放心，各顾各的！”徐琪一边答，一边又切断了一只脚边的虫子。

红色舞狮再次腾空，这一次，它的目标非常明确，张晞由程偃灵在身后托着，脚踏冰棱，身形如电，在虫潮之上几个起落便已跃至冰刺顶端。

在那最高点，一点炽烈无比的金色火球正悬浮于空，仿佛凝聚了所有的光明与希望。

张晞抬头望了那火球一眼，心中一动，口号声起：“起——青——！”

正在下面和蛊虫斗狠的程浩一听，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冲到了天灵盖，他激动地青筋直跳，高声附和：“狮子采青，步步高升！探星摘月，鸿运当头！”

舞狮昂首，张口，咬青！

“轰隆——！！！”

金色火球被咬中的瞬间，炸裂成漫天金红色的烟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绚烂、都要辉煌，灼热的气浪伴随着强烈的光芒席卷而下，如同阳光普照冰雪。那些汹涌的蛊虫，在被这烟火光芒照射到的刹那，如同被投入烈火的飞蛾，发出凄厉的尖啸，身体瞬间焦黑、扭曲，继而纷纷爆裂，化作漫天飞灰。

程浩闷哼一声，左臂伤口忽然彻底崩开，鲜血汩汩涌出，又将新换的羽绒服浸透了。他解开手臂上缠绕的绷带，发现那顽固的枯树纹路，竟也随之如同迅速消散，皮肤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只留下一个仍在流血的普通伤口。

狮头落下，张晞在空中一个转身，又冲向狻猊，重重地点向它的右眼。

朱砂落定，赤芒大盛。

那原本由青烟凝聚的狻猊，身体剧烈地波动起来，迸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赤红、明黄、靛蓝、翠绿、流金……无数种鲜艳的色彩在它烟霞般的躯体上流转、碰撞、融合。

下一刻，庞大的烟狮身躯轰然炸开，化作了一场盛大无比、覆盖了整个夜空的烟花盛宴，无数绚烂的烟火在空中绽放开来，赫然呈现出一头睥睨天下的狻猊形象，它脚踏祥云，口吐瑞气，双目炯炯有神，在雪峰之巅的夜空中翱翔舞动着。

雪地上，冰刺消融，虫巢化为乌有，宁静如初的白雪皑皑里，映着如梦似幻的点点星火。

张晞摘下了沉重的狮头，额发已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白色的哈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开。还未等她完全平复激烈的心跳，一个温热的身影便猛地扑入了她的怀中。

是程偃灵。

她也刚从狮被中脱离，发丝凌乱，系在发间的红绳随风飘起来，仿佛撩拨在张晞的心上。张晞低头，正迎上她明亮的目光，一个情难自抑地吻，便落在心上人的唇上。唇齿间是冰雪的清冽，汗水的微咸，还有独属于对方的热烈气息。

“偃灵，新年快乐。”唇分，张晞捧着程偃灵的脸颊，口中吐出温热的白气，似乎也缱绻温柔。

徐琪静静仰望着天空，看着那璀璨的痕迹一点点消失，也含着如释重负的笑容：“新年快乐。”

程浩往前跑了几步，对着脚下沉寂的远方山谷，用尽全身力气，像小时候每一个除夕一样，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呼喊：“新——年——好——！”

“新——年——好——！”

身后的女孩们，也都高声呼喊。

年轻而充满生命力的声音在群山之间回荡，撞向远方的山壁，又反弹回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回应他们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