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上京城的另一边,大理寺。
昨夜是张集值夜,眼下他终于熬到了换岗的时间。
自打周清瀚回来之后,他就没好好休息过。
他不似阿涟,平日阿涟只用跟着江游川一人,而他则需听几位大人来回使唤。
先前周清瀚还没有回来的时候,除了江游川之外,其他大人那边也不大需要他。而江游川平日有什么事基本上都是亲历亲为,就算有活儿大都第一时间交给阿涟,他只需要在一旁辅助即可。但如今有了周清瀚,他的清闲日子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现在除了像阿涟那样对人情迟钝到极致的人之外,整个大理寺都多多少少察觉到周清瀚在跟江游川较劲。
毕竟江游川比他年轻好几岁,如今就已然和他平起平坐了,再加上又被方舜玉看好,周清瀚这种好胜心强的人自然不大能咽的下这口气。
在上次辞官前,他就已经和江游川暗自较劲了好几次,但大多数时间都以失败告终,尤其是破案速度,时常让他相形见绌。
这次回来他似乎比先前更加努力,把许多案子都揽了过来,如今泡在卷宗里的时间倒比江游川都长了。
因为张集跟着江游川破过一段时间的案,所以周清瀚现在总是把他带着,方便时刻了解或打探江游川的进度,以及问他江游川手上的消息都有哪些。
想到这里,张集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不禁感叹起了自己的命苦。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和阿涟一样留在只江游川跟前呢,现在这种日子当真不是人过的。
他双目空洞,低着头朝外边走,隐隐约约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正在由远及近。
那是北城一家包子铺所售的包子的味道,据他所知,那家包子铺口味偏咸,整个大理寺只有一个口味极重的人爱吃他们家的包子,爱到只要有空就会去买。
待那人走到张集跟前,张集头也没抬,直接拽住那人的衣袖,虚弱地说:“有多买的包子没,我快饿死了。”
阿涟嘴里叼着半个包子,犹豫了一会儿,便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了个菜饼递给张集:“包子被我吃完了,不过还剩个菜饼,你要吗?”
张集点点头,接过那张菜饼后直接咬了一口,口齿不清地说了句谢谢。
瞧见他这副萎靡不振的模样,阿涟不解道:“不是吧,我值夜的时候第二天也没你这么饿啊。”
听了这话,张集只觉得自己的命更苦了:“你若是和我一样,昨天一整天一口饭不吃一口水不喝还一点都不能休息,晚上又直接去值夜的话,也会和我一样的。”
“啊?”阿涟惊讶地张大嘴巴,“你如今不是跟在周大人后边做事吗?我在大理寺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他苛待手下。其他的倒不说了,怎地连一口水都喝不到?”
张集苦笑道:“太忙了,忙到我已然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更别提喝水吃饭。”
在听到张集悲惨的经历后,阿涟不禁有些唏嘘。他往自己的兜里掏了掏,又摸出几块蜜糖,塞进了张集手里:“这是前两日曾姑娘给的,我还没来得及吃。你拿着吧,以后碰见来不及吃东西的情况,含块糖会好许多。”
许是这些日子长时间的工作让张集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他竟当真掉了几滴眼泪,由衷地感叹道:“阿涟,虽然你的脑子总是转不过来弯,但不可否认的是,你是个好人。”
阿涟辨不出张集究竟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迷茫地啊了一声。
恰在此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使张集和阿涟不约而同的望了去。
方舜玉面带笑意从远处而来,一一回应了旁人的问候与拜礼,朝着内室的方向走去。
“方大人?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在朝堂上等着上早朝吗?怎么会在这儿?”张集从未在这个时间见过方舜玉,不禁讶异。
阿涟摇摇头:“我哪知道,不过看他的去向……欸?他好像要去找江大人了。”
“啊?你说江大人昨夜也在大理寺?”张集的讶异又多了一层。
现在还早,除了前一天值夜的人和阿涟这位每天早起买包子的奇人之外还没有几个人到职,江游川的家离这远,他此时在此,定然是一夜未归。
阿涟对他这种惊讶的样子有些奇怪:“怎么了?你以前又不是没在江大人手下做过活,他宿在大理寺很叫人吃惊吗?你不会跟着周大人几天就把之前的事都忘了吧。”
“不是不是,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现下大理寺大多数的活都交给周大人了,江大人又何必如此辛劳?”张集连忙解释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大人是怎么想的,我从来都猜不到。”阿涟拍拍张集的肩膀,“好了,不和你在这唠叨了,你快回去歇息吧,我要去帮大人做事了。”
和张集简单地道完别,阿涟把最后半个包子全部塞进嘴里,赶忙离开了。
而另一边的方舜玉此时已经到了江游川的跟前。
江游川书案上的卷宗已然比之前少了许多,甚至都有空余的地方可以用来沏茶了。
方舜玉熟络地在江游川的对面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可看着茶盏里深褐色的茶汤,他有些不满地说:“你年纪轻轻喝那么浓的茶做什么,饮茶要适度,浓茶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江游川瞥了一眼茶壶,继续读起了手中的卷宗,语气慵懒地开口道:“可我喝浓茶这件事似乎是跟您学的。”
“好的不学,偏偏要学坏的是吧。小兔崽子,怪不得石泰要骂你是狼心狗肺的东西,真是该。”方舜玉翻了个白眼,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
茶壶里的茶已经泡了许久,苦涩的味道瞬间袭上了他的味蕾,不过因为他常年喝这些,所以倒也还能接受。
江游川放下卷宗,振振有词地反驳起方舜玉刚刚的话来:“在石大人的心中,除了他自己之外谁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所以他骂我根本表明不了什么。”他抬起头,恰好看见身着官服的方舜玉,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此时不应该在这里,“您现在不应该在上朝吗?为何会出现在大理寺?”
方舜玉哀叹一声,整个人像一瘫烂泥似的蜷缩在靠椅上,有气无力地说:“眼下有那么多桩悬案,我们却没有任何一点进展,圣上瞧着我就生气,干脆把我赶出来咯。”说完这些,他的嘴角竟勾起一抹微笑,“好徒儿,为师我的这顶乌纱帽怕是要保不住喽。”
瞧见方舜玉还有心情笑,江游川立刻明白,如今的局势还在方舜玉的掌控之中。
他用手撑着下巴,挑起眉,不以为然地说:“放心,以前您又不是没被赶出过朝堂,不还是在这个位置上待了那么多年?”
当今圣上虽然脾气不大好,但却是实实在在地珍爱贤臣,经常嘴上说着要罢了这个官废了那个将,但到最后都没有付出行动。
之前大理寺也被许多重大悬案困扰过许久,皇帝不止一次对方舜玉发过火,赶出朝堂的事也发生过不止一次。可方舜玉眼光毒辣,如今根本没有人可以替代,所以皇帝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根本没有想过要革去方舜玉的官职。
方舜玉不服:“可我觉得圣上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动真格的也成,反正您整日念叨自己年纪大了什么都做不了了,告老还乡也不错。”江游川也没惯着他的好师父。
方舜玉呸了一声,懒得再同江游川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索性将话锋一转,转到了秦暮予的身上。
“秦暮予的身体如今已经好了不少,据你师娘说比之前胖了不少。”他如实地把秦暮予的状况告诉了江游川,与此同时又把目光停留在了江游川刚刚一直在看的卷宗上。
他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一把夺过了那份卷宗。
和书案上其他的卷宗不同,这份卷宗显得比较陈旧,上边应当记录的是一宗陈年旧案。
方舜玉盯着那卷宗瞧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这些天在翻肖书廷的案子?”
江游川点点头:“反正现在大多数案子都在周大人手上,我这边比较清闲,干脆瞧瞧。”
“你也不避着点,就不怕看这些被他们发现?”
“您大可放心,这大理寺内每个人的脚步声我都能分辨地很清楚。今天要不是您来,我早就已经把它收起来了。”
方舜玉抬起眸子,又瞧向了江游川手边的另一份卷宗,照着那个方向努努嘴问道:“那又是什么案子?”
“何元祐失踪案。”江游川如实回答。
“这件案子周清瀚不也向你要过吗?你没给?”
“我与何元祐的儿子何为意也算有些交情,对他们何家也更了解,所以觉得自己更适合破这个案子。”
“也好,反正比起周清瀚,那何为意应当更信任你,这件案子确实交给你更好。”方舜玉把卷宗抛了江游川的手上,自己则又躺在了椅背上。
江游川接过飞过来的卷宗,将他们一一整理好,放在书案上,起身去泡了一壶新茶。
两个人就这样对坐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方舜玉缓缓开了口。
“游川,对面这几天安静的有些可怕,你有什么想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