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州村村长岑星咏家唯一的自行车被人砸了。
岑家大女儿岑乌菱在县高中念书,路途遥远只能以车代步。二女儿岑既白眼馋很久,偏偏她娘说镇中学离家里近,不肯帮她买,等她考上高中之后就能继承。
日思夜想的自行车还没落到手里就被砸了个稀烂,岑既白痛心疾首,大清早就在门口喊抓贼。眼圈乌黑的苍秾是被戚红拽下楼来的,岑既白跪在地上抱着车轱辘被踩成C形的自行车嚎啕大哭,真车主岑乌菱背包揣手站在一边。
这车是家里的宝贝,岑星咏脸色也有些难看,戚彦跟她聚在一起说着什么,戚红把苍秾拖到屋前空地上,说:“昨晚你夜里出去了,知不知道姐姐大人的车是怎么回事?”
众人都盼着她说出个所以然来,苍秾耸肩看向别处:“她的车我怎么知道?我回来的时候什么也没看到。”
“瞅瞅这眼睛,一夜没睡呢吧。”素来给岑既白当跟班的戚红说,“尽管讲就是了,又不是你砸的。”
苍秾没好气地说:“我眼睛黑是昨天晚上在看《淘气包马小蹲》,我出去一趟就回来了,能看见什么?”
“你胡说,昨天晚上我看你回来的时候跟见了鬼似的,难道真是你砸了我的车?”抱着车大哭的岑既白猛地跳起来,她扯住苍秾的衣领质问道,“你怎么能这样?你和岑乌菱吵架你就打她骂她,为什么要砸我的车呢?”
“小庄主别瞎说。”岑星咏担心这两人闹不愉快,走上前道,“苍秾你千万别当真,这孩子从小脑门缺根筋的。”
“是啊是啊,你饿不饿,早饭在桌上。”戚彦动手把岑既白从苍秾身上撕下来,扭头对戚红说,“你妈就是嫌你在家里惹是生非才把你交给我,你怎么还没学会老实点?”
时候已经不早了,有些吃饱早饭的村民出门遛弯,聚在岑星咏家门口看热闹。岑星咏又是劝岑既白别哭又是拉着苍秾安慰,从厨房里端出几个花卷塞给这两人吃。
一直没出现的苍姁风风火火一路跑回家门口,宣旨太监似的大声宣布道:“车来了,车来了!我朋友的亲戚说可以捎小乌菱去县里,她马上就骑摩托车过来。”
背着书包的岑乌菱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到学校去,戚彦怕她乱找人,问:“你叫了哪个朋友的亲戚?”
“我老同学邬丛芸她家二表妹,叫丁汀源。”苍姁进门就抢过苍秾面前的馒头啃,口齿不清地说,“也是巧了,她家两个娃跟你们同个学校,好像还是一个年级的。”
戚红和岑既白对视一眼:“谁啊?”
苍秾竖起耳朵偷听,苍姁把手一摊:“没问,”屋外传来一阵响动,苍姁飞快站起来,“小乌菱,准备好了没?”
摩托车在门外空地上停稳,是个齐整精神的年轻人,车后座上还坐着两个跟苍秾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卡得她下不了车。她只好笑着点头示意:“岑村长好,我是丁汀源。”
从家里到县上高中有十几里,等岑乌菱走路赶到学校就放学了。虽然不太相信这个所谓的苍姁的朋友,不过眼下唯有她能解燃眉之急,岑星咏立马露出笑容跟她握手。
岑乌菱等在旁边,丁汀源把头盔取下来,回头说:“你们下车走路去学校,队长要送那边的姐姐到县里去。”
“为什么啊?”坐在丁汀源身后的矮个子对身后那人说,“你自己下车腾地儿,我要和队长一起。”
面对她的颐指气使,那人还真就下了车。苍秾看见她就想躲到门后,丁汀源有些不好意思,拉着那人向众人含笑介绍道:“这是我们家玄生和乐始,也是在镇中学念书。玄生你看,这几位小同学是不是跟你同班的?”
丘玄生在人群里看了看,说:“是苍秾同学。”
“你们认识?那太好了,”身后那孩子还抱着丁汀源不放,丁汀源捏捏她的鼻子说,“乐始你跟苍秾同学她们一起走,队长到县里给你买蜂窝糕吃。”
两所学校完全是相反的方向,乐始狠狠地瞪岑乌菱一眼,不情不愿从后座上下来。岑乌菱没理会她的寻衅,一句话没说就占了乐始的位置,把乐始气得够呛。
丁汀源并未多留,跟丘玄生交代了几句就开车走了。丘玄生和乐始傻愣愣地在原地站着,戚彦招呼她们留下吃早饭,丘玄生连连推辞,也没等剩下三人,拉上乐始准备离开。
那两人还没走出多远,刚才还躲在门后的苍秾如梦初醒,急忙把馒头胡乱塞进嘴里,抓起书包追了上去。岑既白和戚红见她行为反常,连忙带上早饭跟上苍秾的背影。
听见有人跑近的声音,丘玄生和乐始回头望向跟上来的苍秾。还有十来米就能追上,苍秾赶忙刹住脚步,三人相视无话,乐始嫌她可疑,拉着丘玄生继续往前。
气喘吁吁的戚红和岑既白晚一步赶到,肩并肩跟苍秾走着。两人一手馒头一手花卷,岑既白吃完手上的就问戚红要。
戚红是戚彦妹妹家的孩子。她妈在县城里开了家游戏厅,结果戚红每天蹲在店里打机连学校也不去,正巧戚彦在岑星咏家小卖铺帮工,她妈就索性把她交给戚彦教养。
三人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家里给岑既白取了个外号叫小庄主,原因要追溯到她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每逢大人们聚在一起打牌,谁抱着她谁就坐庄。
面对岑既白伸过来的手,戚红三下两下就把包子啃完了。她挤到苍秾身侧,问:“车是不是你砸的?”
“怀疑人要讲证据吧?你再问我就说昨晚上看到是你砸了车,还威胁我不准说出去。”苍秾一大早就受气,她兴师问罪道,“还有小庄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
被她点名的岑既白嘿嘿一笑,说:“我就是太在乎那辆车了。你昨晚出去干什么?这几天你都心不在焉的。”
苍秾没打算跟她说实话,随口说:“没什么。”
“没什么?”岑既白还是不大相信的样子,她古怪地看苍秾一眼,指着前头自顾自赶路说话的苍秾和丘玄生说,“那两个人怎么都不理我们啊?谁去跟她们搭个话。”
“叫苍秾去,人家不是说了认识苍秾嘛,”戚红遇到事情就缩头,她推推苍秾的肩膀,“你们怎么认识的?”
苍秾冷漠地躲开她,说:“关你什么事?”
戚红被她呛了一句,甩手说:“你不去我去。”说完就一溜烟冲到乐始身后,苍秾想拦没拦住,戚红拍拍乐始的肩膀问,“同学,你是不是我们隔壁班的?”
那只手刚抓过馒头,乐始说:“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戚红脸上的表情僵住,丘玄生赶忙把乐始拦在身后鞠躬道歉:“对不起,乐始她是初一的,还不熟悉环境。”
原来是个小鬼头。岑既白跟了上来,戚红决定不跟乐始计较,对态度友善的丘玄生道:“你叫什么来着?”
丘玄生答道:“我叫玄生,在二班。”
“我是戚红,这是小庄主。”戚红熟络地挽住丘玄生的手,“你跟苍秾是怎么认识的?她找你说话了?”
“前几天我看到苍秾同学坐在操场边编花篮,就跟她聊了几句。”苍秾还一个人落在后头,丘玄生以为她是怕乐始,回头问,“苍秾同学,你不过来这边吗?”
苍秾环顾左右,犹豫片刻还是跟上前头众人。岑既白上下打量她一阵,自言自语道:“不对,苍秾今天真的不正常。苍秾,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自行车的事你说不说?”
苍秾坚决地摇头,岑既白拉过丘玄生和乐始压低声音道:“我跟你们两个讲,刚才那个要丁队长搭的岑乌菱特别横,小时候有次苍秾在洗澡用的水缸里……”
“你干什么,别乱讲。”苍秾脸色大变,连忙挡到岑既白面前如实说,“昨,昨天夜里我是到地里去了。”
“黑灯瞎火的你去地里干啥?难道是……”岑既白说到一半惊恐地捂住嘴,“苍秾,家里有厕所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去地里是,”苍秾偷瞟一眼丘玄生,支支吾吾地说,“是听到地里有猫叫。”
乐始有点兴趣,问:“抓到了吗?”
“没。”苍秾张望一圈确认没人偷听,抬手招呼大家凑得再近一些,悄声说,“我在地里走了一会儿就想回家,远远地瞧见有辆黑轿车停在我们家门口。”
“轿、轿车?”戚红激动地问,“谁家的?”
“不认识,那辆车看起来特别新特别亮,就跟刚买回来一样。”苍秾不是很想回忆昨晚的景象,她搜肠刮肚地形容道,“车上下来了几个人,带头的有这么高,年纪不大。她拿着一把榔头把车头砸了,跟在她后边的人砸了剩下的。”
“谁啊,谁这么丧良心?”岑既白气得浑身乱战,“你就眼睁睁看着她们砸了我的车,连吭都不吭一声?”
“现在是你姐姐的车。她们人很多,还有几个坐在车上没下来呢。”苍秾怕被嘲笑胆子小,语调沉重地说,“那群人我们惹不起,是不是献姐那边遇到麻烦事了?”
“怎么会,我娘是县里的这个。”戚红比了个大拇指,就着这个思路推测道,“难道是姐姐大人在县城里出了事?姐姐大人的性格太耿直,很容易得罪人。”
“岑乌菱耿直?她那是脑梗吧,”岑既白不以为意,问,“你看清那些人长相没有?我们去派出所报案。”
苍秾搪塞着说没有,讨论到最后完全变成岑既白声讨那群砸车贼的陈词会。乐始拉着丘玄生到路边说了几句小话,之后的一路上这两人就再也没说过一个字。
谁都不想和穷凶极恶的人扯上关系,丘玄生和乐始显然是不想掺和进来。打水时苍秾还偶然遇到乐始,苍秾想跟她问问丘玄生的事,乐始假装没听见大步走开。
中午放学没见着那两人人影,苍秾只当是丁汀源骑车送她们回家了。经过半天时间的考虑,岑既白和戚红立誓要抓住那群砸车的,苍秾觉得这种事还是让大人解决更好。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岑既白跟戚红商讨起追查砸车贼的计划,课间苍秾趴在窗边吃面包,这是中午回家时岑星咏给她的,为了安慰她今早被戚红和岑既白当成怀疑对象。岑既白和戚红没捞到食物,于是对砸车的那伙人更加记恨。
楼下有一排石墩子,上完体育课的学生经常坐在那里休息。苍秾望着人群发呆,浑然不觉岑既白和戚红已经结束争吵。戚红跟着趴到苍秾身侧,问:“你在看什么呢?”
苍秾没说话,岑既白指着坐在石墩子上的身影说:“丘玄生啊,又是她。”跟丘玄生坐在一起的乐始闻声抬头,像是不想被当成动物观赏似的气冲冲跑回屋檐下。
苍秾缩回窗户里,岑既白立马发散思维:“你怎么老盯着丘玄生看,不会是她砸了咱家车吧?”
“这话你别再讲了,要是给别人听见还真以为丘玄生是坏人呢。”苍秾知道这两人肯定会缠着自己问个没完,索性坦白交代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
“说话?”戚红呿一声,一撑身子坐在窗台上挖苦道,“这还不简单,你骂我们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
“我们认识这么久,有共同话题很正常。可我根本不了解她,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苍秾萎靡地说完,伸手要拉戚红下来,“你不怕掉下去啊,这可是三楼。”
“直接问不就得了?”戚红从窗台上蹦到苍秾身边,“你要是不知道怎么跟她拉近距离,我可以教你一招。”
她说得很有底气,苍秾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戚红从书包里抽出水壶,笑道:“我把这瓶水倒到她头上,等她衣服淋湿你就说带她去换衣服,这样就能说上话了。”
还以为她会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提议,苍秾垮下脸来,说:“你好缺德。”
岑既白也附和:“就是,被人看见告老师就完了。”
“你们不懂,仇阿姨家放了一整年墙的言情小说,这是最常用的桥段。”戚红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笑嘻嘻地转了个圈,“旁边有人经过效果更佳,等玄生害羞地捂住自己的时候你就上去给她披衣服,她肯定会记你一辈子。”
苍秾说:“这跟想去世界首富家上班就把别人打残再去应聘护工有什么区别,没有害人的机会就创造机会?”
“就是,献姐为你这性子头痛死了。”岑既白往窗台上一靠,手肘刚好碰到苍秾放在窗台上的水杯,“诶!”
她和苍秾同时伸手想抓,那水杯翻了个筋斗云似的速度飞快,啪一声摔在丘玄生附近。丘玄生吓了一跳,抬头往这边看过来,岑既白下意识想躲,突然有个人抬手将她按住。
课间不乏留在教室里不想出去活动的同学,谁都没注意到乐始已经悄然混进高年级的教室里来。岑既白脸被压在窗缝上痛得直叫,乐始说:“刚才那些话我都听见了,那瓶水是你故意弄下去的吧?好让你朋友接近丘玄生。”
几个睡觉的同学被她吵醒,苍秾想说点好话劝住她,乐始却说:“你们这是欺负同学,跟我去办公室。”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发现瓶子在我后头。”岑既白哭丧着脸辩解道,“那是戚红说着玩的,我不是骂了她吗?”
戚红生怕她听了岑既白的转头来打自己,立刻脚底抹油溜了。楼下的丘玄生看见岑既白趴在窗户上用表情隔空喊救命,赶忙跑上楼进门拉住乐始:“乐始,你快回来。”
“今天早上就不该让队长帮你们。”乐始态度强硬死拽着岑既白不放,“赶紧走,有什么话去老师面前说。”
这种事捅出去下场就是叫家长,岑既白很在乎在长辈心里的地位,毕竟她不想输给岑乌菱。岑既白跟乐始拉锯着不肯走,苍秾只得说:“等一下,这不关小庄主的事。都是我的责任,是我想找机会和丘同学说话。”
被她点名的丘玄生指了指自己,乐始充耳不闻,仍是保持着拽人的动作。苍秾认命地一股脑说:“上次在操场边你说我编的花篮很好看,我又编了几个新的想拿给你,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那些什么水啊衣服啊什么都我都没想过,小庄主不是故意的,你们要告老师的话就说是我干的吧。”
岑既白搂住苍秾嚎道:“苍秾,我就知道你最讲义气。”
丘玄生拽了拽乐始的手,乐始悻悻松开岑既白,嫌恶地扫视苍秾一眼:“你说的都是什么啊,真恶心。”
她撂下这句就拉着丘玄生走开,离开前还在偷偷摸摸跟丘玄生讲话,苍秾感觉丘玄生这辈子都不会理自己了。
这场闹剧被上课铃声彻底终结,跑出去的戚红赶在老师上课前回到教室,跟她同桌的岑既白把骂人的话写了一整张草稿纸,假装问问题的样子递到戚红面前去。
而苍秾,整个下午都瘫在桌子上。老师怀疑她上课睡觉,走近想抓人又发现她是睁着眼睛的,问她问题也不是答不上来,就只能告诫她坐姿要端正,身体不好就去看校医。
苍秾就这么瘫了一整个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也像霜打的茄子。她快步把那两人甩在身后,不管身边经过什么都视若无睹,戚红和岑既白在后头故意大声说她坏话也没用。
这时戚红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和岑既白一通眼神交流,小跑着跟上苍秾说:“苍秾,今天的事……”
一辆黑色轿车驶过两人身侧,苍秾像是听见戚红说话,低着的脑袋立即抬起来。戚红还要说话,她就握住书包的带子往前跑去,戚红喊道:“别跑,我是想跟你道歉的!”
苍秾急忙回头说:“别说那个了,跟上前面那辆车。”
岑既白和戚红不知苍秾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跟着她没命似的追在轿车后头跑。两条腿跑不过四个轮子,好在那辆车逐渐放慢速度,在岑星咏家门口停了下来。
匆忙跟来的苍秾心都快跳出胸腔,尽管昨晚有夜幕遮掩,但这样的车在村里很少见,更不用提一天看见两回。
岑星咏家一楼是小卖铺和厨房,二楼才是住人的地方。在厨房里忙晚饭的戚彦挂着围裙走出来查看情况,苍姁坐在外头晒太阳,两人都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车门咔嗒一声打开,戚彦和苍姁都紧张得凑到一起。那人走下车环顾四周,表情有些许茫然。苍姁一见她就一拍大腿,说:“妈呀,大妹子长得真带劲,这是谁家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