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开始在夜市工作后,家里的夜晚变得异常安静。
没有争吵,因为父亲总是不在家;也没有母亲的抽泣,因为她要工作到深夜。
我独自吃完晚饭,在寂静中写作业,偶尔抬头看墙上的裂缝,它还在那里,但似乎不再那么可怕了。
昭光察觉到了我的变化。
“顾影,你最近好像轻松了一点。”一天放学路上,他小心翼翼地说。
我点点头,没有否认。母亲那句“等攒够钱,我们就搬出去住”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悄悄发芽。
我开始留意街边出租屋的小广告,计算着需要多少钱才能租到哪怕最小的单间。
“给你。”昭光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橘子,“很甜。”
我们站在梧桐树下分食那个橘子。
初冬的阳光透过光秃的枝桠,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橘子的确很甜,汁水在口中炸开的瞬间,我几乎忘记了生活的苦涩。
“周六你有空吗?”昭光问,“文化宫有天文展,我爸爸弄到了票。”
我犹豫了。母亲周六白天休息,这是我们难得能相处的时间。
“没关系,如果你忙的话……”昭光赶紧说,眼里却藏着失望。
“我问问我妈妈。”我说,“也许她能一起来?”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邀请昭光见我的母亲?让她穿着夜市工作服,带着一身油烟味来见这个干净明亮的男孩?
但昭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吗?那我可以叫我爸爸妈妈也来!我们可以一起去!”
这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他的父母,那个会做星星饼干、热牛奶的妈妈,那个周末带他去公园的爸爸。他们要见我的母亲?
“我……我可能记错了,周六我妈妈要加班。”我试图挽回。
但昭光已经沉浸在兴奋中:“没关系!下次再说!那你自己能来吗?”
我看着他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点了点头。
周六早晨,我醒来时发现母亲已经起床了。
她在厨房煎蛋,哼着不成调的歌。这是几个月来我第一次看见她做早餐。
“小影,今天妈妈休息,我们去街上逛逛?”她把煎蛋放在我面前,“该给你买件新冬衣了。”
我低头咬了一口煎蛋,边缘有点焦,但很香。
“妈妈,我今天和同学约了去文化宫。”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是那个经常和你一起回家的同学?昭光?”
我惊讶地看着她。
“我在窗口看见过你们。”她解释道,眼神温柔,“去吧,玩得开心点。衣服可以下周再买。”
我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愧疚。
文化宫的人很多,昭光在门口等我,身边站着一对中年男女。
那应该就是他的父母了。他的母亲穿着米色的羊毛外套,父亲戴着眼镜,手里拿着相机。他们看起来就像电视剧里的家庭,温馨得不太真实。
“顾影!”昭光跑过来拉住我,“这是我爸爸妈妈。”
“叔叔阿姨好。”我小声说。
昭光的母亲蹲下来,平视着我的眼睛:“你就是顾影啊,昭光经常提起你。谢谢你陪他一起去图书馆。”
她的眼神很温暖,没有打量,没有评判,只是单纯地看着我。
天文展很精彩,满屋子的星图和模型。
昭光兴奋地跑来跑去,他的父亲耐心地跟在他身后讲解。我慢慢走在后面,昭光的母亲陪在我身边。
“你喜欢星星吗,顾影?”她问。
我点点头。
“昭光说你的天文知识很丰富,他很多问题都是你解答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再次点头。
她轻轻拍拍我的肩:“昭光很珍惜你这个朋友。他说你特别聪明,特别善良。”
我的喉咙突然哽住了。在昭光眼里,我竟然是聪明善良的?不是那个穿着旧衣服、沉默寡言的怪孩子?
展览的最后一个环节是星空投影。我们坐在黑暗的展厅里,头顶浮现出灿烂的星河。昭光坐在我旁边,小声指着各个星座给我看。
“你看,北斗七星。”他凑近我耳边说,“听说对着北斗七星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我闭上眼睛。如果愿望真的能实现,我希望母亲能快乐,希望我们能有自己的小房子,希望……
“你许了什么愿?”昭光问。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我顿了顿,“你呢?”
“我希望我们能一直做朋友。”他说得很自然,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理所当然的事情。
投影结束后,昭光的父母邀请我一起吃午饭。我拒绝了,说妈妈在家等我。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回味着刚才的星空,回味着昭光母亲温暖的眼神,回味着“朋友”这个词带来的暖意。
推开家门,母亲正坐在窗边缝补我的旧外套。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哼着那首不成调的歌,手指灵巧地穿针引线。
“回来了?”她抬头看我,“玩得开心吗?”
“开心。”我说。这是真话。
她笑了笑,继续低头缝补。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即使没有新衣服,即使这个家破破烂烂,即使父亲依然不知所踪,生活似乎也透进了一丝微光。
而这一丝微光,就足够照亮前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