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盒里的硬币又少了一枚。
我把它倒在床上,一枚一枚地数。
三块六毛,比上周少了两毛。上周我还能买两个包子当早餐,现在只能买一个半。
肚子咕咕叫起来。昨天晚饭时他们又吵起来了,父亲摔了碗,我一口都没吃就躲回了房间。早上起来,厨房冷锅冷灶,母亲大概还在生气,没做早餐。
我把硬币收回铁盒,决定只买一个包子。剩下的一块钱要留着,万一……
“小影!”父亲在门外喊我,“出来吃早饭!”
我愣了一下,把铁盒塞回床底,打开门。父亲居然在家,桌上摆着豆浆油条。他眼睛里有血丝,但笑得很开心。
“快吃,吃完爸爸送你去学校。”
我坐下,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根油条。母亲从房间里出来,眼睛肿着,但没昨天那么红了。
她看了父亲一眼,没说话,也坐下来。
“我今天去找工作。”父亲对她说,“老陈介绍了个厂里的活,稳定。”
母亲嗯了一声,没抬头。
这种平静让我不安。我见过太多次了,他们吵得天翻地覆,然后突然和好,父亲保证会改,母亲选择相信。但过不了几天,一切又会重演。
就像墙上的那道裂缝,你以为它不会更长了,可某天夜里,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它又悄悄延伸了一寸。
“我送你到校门口。”吃完早饭,父亲拍拍我的头。
这很不寻常。
往常他要么睡到中午,要么一大早就出门,很少管我上学的事。
路上,他哼着歌,心情很好的样子。路过小卖部时,他甚至问我:“要不要买点零食带去学校?”
我摇摇头。我知道他口袋里可能只有最后几块钱了。
到了校门口,他蹲下来,整理了一下我的衣领:“好好听课,听见没?”
我点点头。
他转身走了,步伐轻快。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街角。
放学后,我绕道去了图书馆。那里新来了一批捐赠的旧书,管理员阿姨说我可以帮忙整理,作为回报,我可以借走两本。
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偶尔的咳嗽声。所有的书都整齐地排列着,不会突然发脾气,也不会消失不见。
整理完书,我选了一本《海底两万里》和一本《中华成语故事》。管理员阿姨又多给了我一本《小王子》的绘图本:“这本很简单,适合你看。”
其实我已经看过文字版了,但还是接了过来。我喜欢小王子和他的玫瑰,虽然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要离开她。
回家的路上,我绕到了昨天经过的那片小区。不知怎么的,我想看看那个窗边的男孩。
他果然在那里,还是坐在窗前,低头写着什么。今天他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看起来很柔软。阳光照在他身上,像是给他镀了一层金边。
我站在一棵梧桐树下,透过枝叶的缝隙看他。他写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揉了揉眼睛。
这次他没有看见我。
我看了他很久,直到腿都站麻了。
他在笑,对着本子笑,好像那里面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他的家里应该很暖和吧?灯是暖黄色的,窗帘也是暖黄色的。
突然,他站起身离开了窗户。我赶紧从树下走出来,快步往家走。
家里没人。
这不太寻常。通常这个时候,母亲应该在厨房准备晚饭。
我放下书包,巡视了一圈。母亲的包不在,鞋也少了一双。桌上没有留纸条。
我走到父母的卧室门口,门虚掩着。我推开门,发现衣柜门开着,母亲常穿的几件衣服不见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走到父亲的床头柜前,抽屉半开着。我拉开它,里面空空如也。他藏钱的铁盒子不见了。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又一次。
我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半棵白菜,两个鸡蛋,还有一小块肉。够我做两顿饭。
我拿出白菜和鸡蛋,开始洗菜。水很冷,我的手很快就冻红了。
切菜时,我格外小心。上次切到手流了很多血,没有人帮我包扎,我自己用卫生纸缠了好几层,第二天去学校时,同桌问我怎么了,我说不小心被纸划伤了。她不信,纸怎么可能划出那么深的口子?
吃完饭,我坐在桌前写作业。数学题很难,我算了很久也没算出来。窗外传来别家电视的声音,还有小孩子哭闹的声音。
八点了,他们还没回来。
九点,我洗漱完毕,准备睡觉。
躺在床上,我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它好像又长了一点,已经快延伸到吊灯的位置了。
我想起那个窗边的男孩。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温暖的灯光下看书吧?或者和他的父母一起看电视?他的家里一定没有这样的裂缝。
闭上眼睛,我试着想象他的生活。想象他早晨被母亲温柔地叫醒,吃热乎乎的早餐,父亲送他去学校。放学后,有人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作业会不会写。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说说笑笑。
想着想着,我睡着了。
半夜,我被开门声吵醒。父亲回来了,身上带着酒气。他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差点绊倒在我的房门口。
“小影?”他推开门,“睡了吗?”
我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关上门。
我听见他走进客厅,倒在沙发上。不久,鼾声响起来。
母亲没有回来。
我翻了个身,面对墙壁。墙很冷,我蜷缩起来,把被子裹得更紧些。
明天,我还要经过那条路吗?还要看那个窗边的男孩吗?
他的生活那么明亮,而我的生活,就像这道裂缝,只会越来越长,越来越深。
我想,我们永远不会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