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恢复了平静,但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
母亲更加努力地工作,每天研究新菜式,笔记本上记得密密麻麻。她的围裙口袋里总是装着那个小本子,连睡觉都放在枕边。
“李太太说,下周有五个新孩子要来。”一天晚饭时,她告诉我,“我得想想新菜单。”
我点点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自从那晚之后,我们默契地不再提起父亲。
期末考试快到了,昭光每天拉我去图书馆复习。
他的数学还是不太好,总是皱着眉头和习题较劲。
“为什么X一定要等于Y呢?”他哀嚎着趴在桌子上。
“因为这就是规则。”我说。
“生活要是有这么明确的规则就好了。”他嘟囔着。
我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是啊,如果生活有明确的规则,该有多好。
十二月中旬,一场寒流来袭。气温骤降,窗玻璃上结满了冰花。母亲给我买了新羽绒服,蓝色的,很暖和。
“旧的呢?”我问。那件穿了三个冬天的旧外套不见了。
“扔了。”母亲简短地说,眼神里有种决绝。
我明白,她在扔掉所有与过去有关的东西。
一个周日的下午,我和昭光在文化宫看书。暖气开得很足,让人昏昏欲睡。昭光靠在我肩膀上打盹,呼吸均匀绵长。
文化宫的管理员突然走过来:“小朋友,外面有人找。”
我轻轻摇醒昭光,走到门口。父亲站在寒风里,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
“小影。”他看见我,局促地搓着手,“天冷了,给你买了件毛衣。”
他把塑料袋递过来。透过薄薄的塑料,能看见里面是一件红色的毛衣,很鲜艳,像昭光常穿的那种颜色。
我没接。
“我……我真的很努力在改。”父亲的声音在风中发抖,“每天搬货到很晚,手指都磨破了。但一想到你们,就不觉得累。”
昭光站在我身后,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叔叔好。”他礼貌地打招呼。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笑容:“你就是昭光吧?常听小影提起你。谢谢你……谢谢你和顾影做朋友。”
这句话刺痛了我。他凭什么以父亲的身份说这种话?凭什么装作还很关心我的样子?
“你走吧。”我说,“我们过得很好。”
父亲的眼神黯淡下去。他默默地把塑料袋放在地上,转身走了。寒风中,他的背影佝偻着,比记忆中瘦小了许多。
昭光捡起塑料袋:“你爸爸?”
我没回答,拉着他回到室内。那袋毛衣被遗忘在长椅上,像一件无人认领的失物。
晚上回家,我把遇见父亲的事告诉了母亲。她沉默地听着,手里的菜刀有节奏地落在砧板上。
“他说他改好了。”我轻声说。
母亲放下刀,转过身:“小影,你知道为什么河水结冰时,人们要测试冰层厚度吗?”
我摇摇头。
“因为表面看起来再坚固,也可能暗藏裂缝。”她说,“妈妈不能再冒险了,不能再让我们掉进冰窟窿里。”
我懂了。有些伤害太深,深到无法原谅;有些信任一旦破碎,就再也拼不回来。
那晚,我梦见一片冰封的河面。父亲在河对岸向我招手,我正要走过去,脚下的冰突然裂开。惊醒时,浑身冷汗。
窗外,月亮很圆,很冷。墙上的绿萝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些叶子依然翠绿,但边缘已经开始发黄。
生活就像这盆绿萝,即使在最艰难的环境里也要努力生长。但有些东西,一旦受伤,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就像冰封的河面,表面平静,底下却是刺骨的寒冷。而我和母亲,终于学会了在冰上行走,小心翼翼,不敢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