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木桶里,温热的水侵泡着她浑身,温水无孔不入,右手不自觉的抚上自己身体各处,所到之处带着点点坑洼。
那些旧的新的大不相同的伤痕紧紧的烙印在她的身上,南菀微敛眼帘,心生无限同情。这小小的身体究竟承受了多少痛苦。这些不同的伤痕,有烧伤,有利器所伤。有撞伤。大大小小的伤疤映入她的眼帘,是那样的冲击和愤怒。
压抑心中的怒火,手停在左胳膊上,那明显是灼热的金属烫伤而至。然……烙印的又是什么呢?是属于大齐国奴隶的专有烙印。身体忍不住的颤抖着,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八岁的女童,可怜的南菀,以往的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
心底顿时涌起一阵悲伤的凉气,或许,总是会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以为一切只是大梦一场,可是,真正的南菀从噩梦中醒了,却轮到她了。
想到这,一股决然闪过她的眼中,猛然的站起身子捞起屏风上的衣衫围在身上,走出了水桶。
噩梦……绝然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南菀目视冬云,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半点波动,她微微眯起眼睛,眉头轻轻皱起,缓缓说道:“妳是说,当年丽妃诞下双生子就死了!其中九皇子气血不及也随而去!十哥就由娘代养了?”
冬云猛的点了点头,拿着布巾帮公主擦拭着湿发。冬云此时心中一阵胆怯,轻瞄一眼公主,从未见过公主如此凌厉过,竟让她无来由的胆寒。
南菀坐在床边,任由冬云的服侍,轻声问道:“十哥……以前和我的感情很好吗?”
冬云顿住了手,歪头想了想,面色有些红润点了点头:“嗯,十皇子九岁以前一直都在南沐院生活,和公主的感情自然要比其他公主亲近些!”
南菀摆了摆手,已经无意在听。仰身躺在床上,舒展着疲惫的身子,望着床顶上的凤凰雕刻,南菀嘴角牵起一丝笑意。
刚要出门的冬云端着脸盆,看到一身轻衣的南妃,面色一怔,轻唤了一声:“娘娘!”
南菀闻声,侧头望去,甜甜的一叫:“娘,妳来啦!”
南妃面色苍白,缩卷着拳头在嘴边轻咳一声,摆了摆手:“冬云妳先下去吧!我和公主说会话!”
冬云垂首,退了出去。
南菀往床里让了让,让南妃坐下。
室内只留她们母女二人,南妃一副温柔的眸子里染上一丝丝担忧:“菀儿,今天在学堂上……那诗是妳作的吗?”
南菀面色一怔,轻笑一声:“娘不信吗?怎么所有人都问我这诗是不是我作的呢?奇怪!”斜了斜脑袋,露出不解。
南妃眉头紧蹙,双唇紧抿,最终叹息一声,轻轻拉起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妳……若想做什么!娘……不反对。娘还是那句话,妳千万不能有事!”
南菀一怔,将头靠在娘亲的腿上,闭眼享受着。仿佛从来没有过这么温柔的人为自己盖被子,也没有这样的温柔的话语提醒着自己。
有些撒娇的抱住娘亲的细腰,呐呐的吐出:“娘,项太尉……这人怎么样!”
明显的感觉双手下的人身体一僵,随即舒缓了过来,托起她小小的下巴:“为何这么问?”
南菀眨了眨眼睛,流露出率真单纯的笑意:“因为……整个皇城里也只有这个人对咱们母女俩或多或少有些愧疚!菀儿只是想……”
“不行!”段没想到娘亲竟会面露怒色打断了她的话:“这人……不行!”
南菀心中知晓娘亲无法放怀项太尉当年灭了南晋的事情,不由的叹息一声,软了软声音:“娘,能否接近这个人……对我……对以后有很大的帮助!”
南妃面色一惧,一双美丽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女儿,那双锋芒毕露的眼睛,皎洁无比的神色,自信满满的态度。可是那单薄的手臂紧抱着自己,却是微颤颤的抖着。不由轻叹一声,暗道自己经历的多少尔虞我诈,怎会不明白女儿眼中闪动的那精芒是什么。果真落了一次水,让她变了。可世事不就是要这种变化吗!
“娘知道了,项卓浩这个人……还是可以信的!毕竟他不会忘了曾经的诺言!”
南菀一听,面色一喜,也无心打听那句曾经的诺言,以她的推理不过是一种承诺,毕竟灭了娘亲的族人,半生的囚禁和侮辱,让一位将帅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内疚。给予的曾诺不过是像宽慰自己心灵上的愧疚而已。
“嗯!谢娘支持!菀儿今天好累哦!要娘拍拍!”嗲声嗲气的和娘亲撒娇着。
南妃听见,无奈的笑了笑:“好,好,好!娘拍拍!”
月光如溪。晚风如水。
六月末,南方民族战乱,开始了统一战线的民族之争。
南厥是大齐边界的少数民族地区,那里住着不同文明习俗的少数民族,多年割据,多年斗争,导致民族与民族之间相互敌视。
位于南方封地的襄亲王夏青亦当今三皇子和镇守边关的项家次子项风的管辖之地,南厥内乱,朝廷不便干涉。只派二百精兵前去平乱,却也是装腔作势,毫无作用。一时间,南厥硝烟四起,动荡难平。部落混战数达半月之久。边关城市民惶恐乱,灾民暴动,民怨极深。襄亲王和项风再度出兵平乱,战乱三日后,以南厥哈萨马民族获得胜利之下,战事告结。
战乱一传,皇帝大怒,大臣紧张一片。
上京涌动着股股不安的逆流,直至战事告结文书传达到朝廷礼部,此事算是告了一段落。
暗夜如墨,浓黑的照着大地,皓月高悬在天空,时而亮,时而暗。那稀疏的星当空闪烁。
丑时十分,一身锦衣束身的娇小身影,自室内的旁窗利索的跳下,不带一丝声响,鹰般的眼眸扫了一圈,蹑手蹑脚串到最偏僻的林间。
手中拎着黑色布袋,看了一眼高大的石墙,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树木,倏地,将手中的布袋一别系于腰间,带上备好的手套,顺着树干爬了上去,侧头望去同石墙同高,一个跃身,双手扒住石墙上端,小腿一蹬翻了上去。
一路小心翼翼的跑到废弃的静园,四顾盼首,嗅了嗅身上的味道,确信之后,拿起腰间别着的短小匕首,穿梭在高于自己的杂草中间。匕首轻缓的割着,直到看见一只有半个手掌大小黑乎乎的东西时,孩子嘴角荡起一丝笑意,隔着手套将其一把抓住,扔进腰间的布袋里。然后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黑夜当空,传来一阵阵军声的号角,自黑夜的那处缓缓传来,南菀半眯着眼抬眸瞭望漆黑的夜空那处。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是武幽城门上响起的,那里是皇城守备之地。
南菀拍了拍腰间的布袋,将手中的匕首收入腰间。朝着一个不起眼的小路跑去。丑时,宫中的小路上,基本很难看见一个人的影子,除了各个重要地方有侍卫在把守,南菀很顺利的闪进离太文殿最近的一处林间,环视一圈,将腰间的布袋卸下,藏于花丛之间,直至找不到任何破绽。拍了拍手中的灰尘,又小心翼翼的跑了回去。
按着原路返回,已经是寅时,天已经微微蒙亮。折腾大半夜的南菀利索的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将那短小的匕首藏于长靴里,轻轻拍了拍。这是娘亲交给自己防身用的。当时拿在手里时就喜欢的不得了。
嘴角噙着笑意,抚了抚衣衫,踏着小步走了出去。清晨的院内,带着丝丝薄雾,凉爽宜人。深深吸了口空气,开始绕着小院慢跑起来。
把守在院外的侍卫,轻轻的撇了一眼,不明白为什么自从公主落水醒来之后,晨间总会做些让他们琢磨不透的举动。比如像现在这样慢跑。
反而南菀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乐呵呵的慢跑在院内,额头上泛起点点汗水。她也不在意的任其流下。
当清晨的第一抹光线自东方升起时,大齐上京又开始了新一天的时轮。武幽城门那处响起了高昂的号角声,声声悠远的传播,宫门外等候早朝的大臣们,幽煌长街上的来往商旅。忙碌等着升迁的宫女太监,都不由的望向天际,聆听阔气的号角声。
接过冬云递来的湿巾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笑着看了一眼天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学堂中,只有先生的长案上放着凝神定气的香炉,栩栩香气散发在堂中,所有人背着先生前日留下的课题。
南菀望着那飘渺的香烟,不经意的吸一口,直到那股淡淡的味道越来越淡,嘴角不由的扬了扬。闭眼默背着课题。
魏言走动在过道上,嘴中不断吐出一段段文言文,前方的夏青阳虽然坐在那里,可小小的脑袋却是忽悠忽悠的点着。南菀的座位正是他直排的最后,看到那个已经呈现半睡眠状态的小八哥,不由的噙着嘴微扬。
魏言手里端着书,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手中拿着一把长长的戒尺。当走到夏青阳身边时,戒尺毫不留情的砸在那脑袋上,声音不大,明显是先生手下留情了。
“哎呦!”夏青阳顿时惊醒,揉了揉头顶。一脸惊恐的看着先生。身子缩了缩,知错的看了看先生。
所有人因为这一声止住了声音,有几个人偷偷的笑着,魏言冷眸一撇,笑声顿时止住。
先生只是停顿了片刻,并未出言训斥夏青阳,而是端着书说了句:“继续背!”
众人又开始微微晃着小脑袋,背着繁琐乏味的古诗。
这时一声尖锐的声音自殿外传来:“皇上御驾太文殿!”
众人纷纷站起对着迎来的那抹黄影俯身到:“孩儿(老臣)参见父皇(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