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和他的禁忌月光 第13章 登基

国丧的缟素覆盖了整座皇城，凛冽的寒风卷着纸钱与香烛的灰烬，在冰冷的宫道间打着旋。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黑白二色，肃穆而压抑。

先帝的葬礼极尽哀荣，仪仗煊赫，程序繁复。梓宫自紫宸殿出，经午门，移往皇陵，百官缟素跪送，哭声震天。

萧胤身着沉重繁复的孝服，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列。他面容冷峻，泪痕早已干涸，深紫色的眼瞳如同结冰的湖面，映不出丝毫波澜，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幽寒。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已然是帝王仪态。

他的身后，宗室勋戚、文武百官的队伍绵长，却见不到除了萧胤外任何子嗣。

先帝子嗣，原本不算单薄。然而七年之间，二皇子萧锐因“急病”暴毙；三皇子萧铭狩猎时“意外”坠马而亡；四公主萧玥远嫁和亲，途中染疾香消玉殒；五皇子萧钧及后来出生的六皇子，皆未能成年便相继夭折。

如今，先帝血脉，竟只剩下太子萧胤，以及一位年仅八岁、母族卑微、几乎从不在人前露面的七皇子萧钰。

死亡的阴影如此密集地笼罩于龙椅之侧，其中真相，无人敢深究，只在无数道低垂的眼帘之下，藏着难以言说的惊惧。那走在最前方的年轻储君，他的紫瞳扫过之处，无人不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与稀疏的宗亲队伍中，另一道身影，同样吸引了所有暗中的目光。

摄政王，萧霁。

他依旧是一身素服，外罩白色大氅，墨发以乌木簪束着，眼覆白绸，手持玉杖。他并未走在宗亲队列中，而是落后新君半步，位置独一无二。

寒风卷起雪沫，扑打在他苍白的脸上，他却毫无所觉。玉杖轻点，在覆着薄雪的石板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嗒、嗒”声，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应有的节奏上，好像能看见这冗长而复杂的仪程。

他沉默地行走着，白绸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视线，也隔绝了他所有的情绪。无人知晓，在这漫天缟素与哀声之中，这位新晋的摄政王，心中所思为何。是先帝临终沉重的托付？是这七年的沉寂光阴？还是眼前这位……他已承诺要辅佐，却早已变得陌生而危险的年轻新君？

葬礼持续了整整一日。当先帝梓宫终于安然送入陵寝，沉重的石门缓缓闭合，将一代帝王与一个时代彻底封存于黑暗之中时，所有人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被另一种无形的压力攫住。

国不可一日无君。

丧仪毕，新帝登基大典紧锣密鼓地筹备。虽有“以日代月”之制缩减丧期，但新朝伊始的诸多典礼依旧不可或缺。

紫宸殿已被彻底清扫整理，褪去丧仪痕迹，换上象征新朝的明黄与朱红。虽然先帝崩逝的阴影仍未散去，但一种新的、躁动的气息已开始在宫廷中悄然流动。

登基前夜，萧胤独自立于殿中。明日，他便将正式成为这片江山的主人。殿宇空旷，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悠长。他抬手，指尖缓缓抚过那件刚刚送来的、绣着张牙舞爪十二章纹的玄黑冕服，触感冰凉而沉重。

深紫色的眼瞳中，没有欣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冷酷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扭曲的满足。他付出了代价，清除了障碍，终于走到了这里。

然而，目光转向殿外无尽的黑夜时，他眼底深处那簇幽暗的火焰再次跳动起来。他的江山，还缺最后一块，也是最难啃噬的一块拼图。

大典当日，天未亮，钟鼓齐鸣，响彻云霄。

百官着朝服，按品级肃立于丹陛之下，鸦雀无声。

萧胤身着十二章纹衮冕，冠垂十二旒，珠玉遮挡了他深邃的眉眼，唯露出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一步步走上御阶，步伐沉稳，气势迫人，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跳之上。

御座高悬，俯瞰众生。

当他终于转身，落座于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之时，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轰然响起，震得殿宇嗡鸣。

他接受了朝拜，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最终，定格在了御阶之下，百官最前方，那个特殊的位置。

萧霁依旧是一身亲王素服，与外着朱紫的百官格格不入。他并未跪拜，依摄政王礼，躬身长揖。白绸覆眼，玉杖静立身旁。

在一片跪伏的身影中，他挺直脊背的姿态，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理所当然。

萧胤的目光在那方白绸上停留了许久。隔着晃动的十二旒，无人能看清新帝此刻的神情。

大典流程一项项进行。颁诏，改元，册封，大赦天下。

新帝年号定为“长明”。

当宣旨太监朗声宣读册封摄政王萧霁的诏书，重申其“统理朝政，文武百官，听其节制，如朕亲临”的无上权柄时，殿内出现了一瞬间极其微妙的凝滞。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敬畏或探究，投注在那位白绸覆眼的亲王身上。

萧霁微微上前一步，躬身谢恩。声音清泠平静，无波无澜：“臣，谢陛下隆恩。”

仪式终了，新帝起驾还宫。

萧胤在百官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走下御阶。经过萧霁身边时，他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顿。

冕旒晃动，他垂眸，能看到皇叔低垂的、毫无血色的手，以及那根冰冷的玉杖。

“皇叔，”他开口，声音透过冕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权力加持后的低沉，“随朕来。”

说罢，他并未停留，继续向前走去。

萧霁静立片刻，方才执起玉杖，无声地跟上新帝的步伐。玉杖叩击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在新帝沉稳的脚步声后，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心悸的回响。

一玄黑，一月白。

一前行，一随后。

一个冠冕威严，目光深藏。

一个白绸覆眼，步履从容。

两人穿过跪伏的百官，穿过巍峨的殿门，走向那深不可测的宫闱深处。

朝臣们缓缓起身，望着那两道消失在重重宫门后的背影，心中皆是一片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