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禅华寺内陈絮站在殿前,抬眸仰望佛像。那年她一步三叩首,只求着神佛能帮帮她,可怜她,不让她失去所爱之人。
后来她终于明白命运弄人,因果注定。
她不怨神佛听不见她的心声,只怨自己为何不能诚心再诚心。
浮光微尘,香火缭绕。
她俯首虔诚三拜:“信女姑苏陈絮,诚愿长陵陆荀一世无病无灾,平安无忧。”
陈絮踏出门槛时,迎面而来的竟是陆荀的夫人,陈絮没想过,她们竟如此有缘,三次都遇上。面前之人显然认出她,一脸不可思议地说:“是你?”
陈絮礼貌回之一笑,赵宁走上前,惊喜道:“当真有缘。”
“夫人,也是巧了。”陈絮说完,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难以压住。
赵宁倒是没察觉她的异样,嫣然一笑,眼底泛出丝丝波澜,面前女子一双琥珀色深邃的眼睛,高挺流畅的鼻子,无法忽视不见的容颜,怎可生得这般好?
绵绵有些看不下去,知道自家姑娘碰上她,心里定然很难过,她上前挽住陈絮胳膊提醒道:“主持还等着我们。”陈絮叹口气:“那便不打扰了。”
“等等……”赵宁忙喊住要离开的人,笑着说:“姑娘,一会儿可否一叙?”
陈絮长睫垂下,恍然轻笑应下。“好。”
陈絮拐弯时特意停下脚步看着赵宁背影,心中几分怅然,当时她并不知晓她是陆荀的夫人,只是有一日碰巧听到她唤王夫人母亲,陈絮后知后觉,自此后尽可能敬而远之,奈何,赵宁像找到熟人,来到小院与她喝茶聊天,话题再无聊她都能巴巴讲不休,陈絮又不好赶人,一来二去她也间接默认。
多数下都是赵宁说,陈絮在听,瞧见灵活的姑娘时而惆怅时而心怀期盼,她的内心不免发苦,始终认为若不是赵宁的出现她何至于此,是她抢了自己的姻缘。化解不了的愁绪绵绵密密笼罩下来,逼得她窒息不已。
她不是圣人啊,豁达不了,她厌恶了被命运的捉弄。
听闻京城贵妇私底下的传言,陈絮又共情起她来,她掩面痛哭时,陈絮带她去山底喝的酩酊大醉,又扶她回寺庙住下。
夜色沉沉,小院风声停了,门口昏暗之处停守着几人,赵宁一身绿色青衫轻车熟路走了进来。
陈絮让绵绵添了新茶,赵宁捧着茶杯,油灯下,陈絮青丝拢在耳后,恬静而淡色,像是误入世间,赵宁忍不住打量对面之人,目光随后落在桌面呢宣纸上,陈絮触及她的目光,是在看纸上的字,赵宁伸手想够,陈絮想要制止,转念一想,便放弃。
赵宁看了眼宣纸上的佛经,她轻笑着说:“姑娘这般虔诚,佛祖自当保佑。”
陈絮唇角牵起一丝笑意:“无非想着真诚打动罢了。”
“你此次停留多久?”赵宁忽然发问,眸光在灯光照映下很是温柔,陈絮无声叹息,好脾气回她:“过两日便回家。”
赵宁点点头,坐在陈絮小几对面,顺便又道:“你与我也算有缘,我想着不如几日后我请你吃顿茶,也尽尽地主之谊。”
赵宁弯着眉眼,唇角噙着笑,小小的梨涡晃了晃,那双墨色眼眸透着几分狡黠,让陈絮说不出反驳的话,她这次来怕是不会再来了,想到此处,她释然着笑:“那便依夫人所邀,再次多谢。”
片刻后,陈絮突然开口:“夫人。”陈絮温柔缓慢,眼神真挚无比,手牵住她的手,言语间带着颤意。“本非我所愿。”
听她这般讲,赵宁笑着打趣:“姑娘与我萍水相逢,连生出心心相惜之情,若不是你的一番开导,绕是这般,我才愿当作姐妹一场。”赵宁越是这般问心无愧,陈絮越是自卑,她到底明不明白,坐在她对面的是谁?这个傻姑娘,陈絮很是无奈。
赵宁察觉她情绪低落,“这次相见,为何愁眉不展?”
陈絮抿了抿嘴唇,眼里暗了暗,答非所问:“夫人所求,会得偿所愿。”言不由衷,却看她赤忱之心,最后陈絮缓缓道:“天色已晚,夫人怕是夜路不好走。”
“那……你早点休息。”赵宁愣了愣随后点点头,不放心看了眼陈絮。窗外吹起鬓边碎发,隐隐约约好像嗅到一丝茉莉花香,也就一瞬间罢了,赵宁离开后。
陈絮终于卸下伪装,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眸子,她想避开却避不开,上天安排她们相遇一遭,见她非她本愿,若是日后知晓,她只愿恨她少些。
小院四周寂静无比,比月色还白的竟是她的脸色。
陈絮压抑着咳嗽声,绵绵擦了擦眼泪,“姑娘,我们明日就离开吧。”
见自己喜欢的夫人,面对她,一颗心怎能不碎开,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不愿,苦真的难咽。
“绵绵。”听见自家姑娘轻声唤她,绵绵上前握住她的手,此刻白皙的手上只剩下一片冰冷,在这夜深人静,她的话带着释怀。绵绵怔住,长睫挂着泪珠颤了颤,哽咽。
“所以你要放弃了是吗?”
“傻丫头。”陈絮无可奈何摸了摸她的脑袋。陈絮陪着赵宁待了三日后下山。
三月初三,陈絮应邀到芙蓉楼等候,她打算见完后日便离开,街道人来人往,她出神的看着,桌边的茶早已冷了。
绵绵走过来说了一声,陈絮面上露出一点笑意,瞧着刚进来的人打招呼。
“夫人,你终于来了。”
赵宁忙道:“今日府里有事拖住,耽搁了些时间,对不住了。”
“我也才刚到不久。”陈絮轻声说完,赵宁落座介绍起芙蓉楼的招牌点心,陈絮自然不说什么,一个时辰后,陈絮让绵绵拿来礼盒,赵宁疑惑,陈絮只好解释:“游玩之时瞧着不错买下来,许是有缘今日便送给夫人,也当是个心意。”
“让你破费,真是过意不去。”
“无须讲这些虚礼。”陈絮忍着喉间溢出的咳,微微偏过头,视线却被楼下一辆马车定住,赵宁随着她的视线看去,见是自家马车正当困惑之际,小厮禀报。赵宁有些哑然面上却是惊喜。
反之,陈絮暗暗收回目光,微笑道:“自是这般,我便不做叨扰了。”
“今日真是对不住你了。”赵宁不知陆荀的马车会在此出现,又听小厮说等她,想想不强留她了。
陈絮已起身,赵宁相送之余,清亮的男声传来:“赵宁,让你下楼怎这般磨磨蹭蹭。 ”
赵宁不好意思笑笑,陈絮点头离开,绵绵拉着她的手往反方向离开,眉目间多了份愁染,却在与人相过之时,发出哐的一声。
“姑娘。 ”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询问,“ 嗯,好久不见。”陈絮停了脚步,两人相对而立,绵绵横在二人之间。绵绵知道姑娘不能见他,质问的话还没到嘴边,比自个高一个头的少年眼眶微红,失落垂着头不语。
“多大人还哭,也不觉得难为情。 ”陈絮抬手擦掉他的泪水,低声开口。
“你…… ”少年垂下头,不敢直视她,嘴唇翕动。
陈絮说:“莫要告诉他,我可恼的。 ”群玉知晓陈絮是骗他的,可还是面对她时点了点头,他擦干泪痕,直直撞进她的眼里,说罢,素手却抬起捏了捏他的脸颊,少年难为情,陈絮自知久留不好,她问了几句,听到未说亲,埋怨了一句,从绵绵荷包里掏出几张银票。
“ 人要大富大贵,不可委屈她,诺,喜酒就不喝啦! ”
陈絮离开时,群玉压抑出声:“ 姑娘……公子……他没有忘记你。”
陈絮脚步未停,我知道,“不重要了。 ”陈絮头也不回挥手离开。
绵绵心里一阵难受,“姑娘,跑吗?”陈絮轻笑,星眸眯起,“当然!”她可不信群玉不告密。
绵绵点点头,早该如此。
陈年下值回来时,瞧见门口打包好的行李,自家妻子抱着幼子掩泪相送。陈年知晓陈絮一向有自己的主见,索性也不在挽留,真瞧她上了马车时,他一时按耐不住,“可有什么话需要我……来关照的?”
他想说有什么话想带给那人,陈年不放心,陈絮明白,身形一瞬停下,帘子被她拉起,“无。”淡淡落下一字,陈年无声叹息。瞧着马车离去,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谢朝阳几步跑上楼,瞧着门口的身影,他打趣:“怎么慢吞吞的,害我跑上来。”他探头一看,靠窗的桌上停着杯子,像是在招待客人。
赵宁随着他的视线看去,眉眼带笑:“是我在寺庙遇到的姑娘,想来缘便邀请她来一叙。”
“哦,她人呢?”
“走了。”
“算了算了算了,初月还在楼下等着,咱们先回府再叙,顺便看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回来。”谢朝阳伸手请的手势,赵宁提起裙摆下楼。
陆荀在马车内看书,听到谢朝阳的声音,他合上书,瞧着进来的人,赵宁心神一禀,轻轻喊了声:“夫君。”
陆荀没说什么,谢朝阳道:“夫妻两还这般客气作甚?初月你杵着做什么?”
“聒噪。”陆荀冷声开口,谢朝阳不乐意,“来劲了是不,一会儿不灌你几杯是过不去了。”说罢,挤到陆荀身侧,若说起来谢朝阳这人原先是谢家小侯爷,年少在京城四处作乱被老侯爷赶到军中,一来二去拜赵老将军为义父。
后院中,三人端起酒杯朝远方敬了一杯,谢朝阳见赵宁微红的眼睛,想安慰却只能硬生生止于礼,眼神示意陆荀,陆荀却忽略不见似的,独自喝着闷酒,谢朝阳有点看不下去,握着拳头嘎巴嘎巴作响。
“夫君,长央兄长,幼瑄今日有些不适,先告退。”赵宁坐立难安,尤其是刚才祭奠时她想起了兄长,心情有些失落。
谢朝阳原想着说几句,奈何人家是夫妻,想到赵平托付,他言语间有些不满。
“幼瑄与你成亲多年,何苦这般对她冷淡。”
陆荀听完不由得皱下眉头,始终未发一言,沉默片刻后陆荀才道:“当年她如何嫁得我,你不是不知,我不喜她算计,也不愿违心承她一句夫君,更不愿虚情假意。”
谢朝阳震惊,仿佛不相信,“所以时至今日你还……”
“是。”陆荀承认,“娶她,非我所愿。”这话有什么不可说的,“你当真无耻。”谢朝阳坐不住,拳头擦着陆荀脸上略过,瞬时嘴角渗出了血丝,“你不能这般欺负他的妹妹,陆荀,陆初月,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谢朝阳踹翻木凳,双目通红。
陆荀轻呵,“你如今是何身份,什么立场对我说这句话,今日你若是来与我吵架,我没功夫陪你做无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