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的礼物 第7章 星河咖啡馆的沉默

推开“星河咖啡馆”沉重的木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一股混合着咖啡醇香和烘焙点心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林知夏站在门口，目光快速扫过室内。环境果然如评价所说，安静而富有格调。暖黄色的灯光，深色的原木家具，错落有致的绿植，空气中流淌着低回舒缓的爵士乐。这个时间点，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分散坐着，低声交谈。

她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视线如同探照灯般，掠过每一个角落。

然后，在靠窗最里面的一个卡座，她看到了他。

陈序。

他坐在那里，侧脸对着门口，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手机，又像是在凝视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水。傍晚柔和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浅灰色棉质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和记忆中那个带着青涩学生气的形象不同，现在的他，肩膀更宽阔，轮廓更分明，褪去了少年的模糊，多了份成熟男人的沉稳。只是那安静的姿态，那微微抿着的唇线，依稀还有旧日的影子。

林知夏的脚步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她走近的脚步声似乎惊动了他。陈序抬起头，目光向她看来。

那一瞬间，林知夏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来不及掩饰的紧张，甚至是一丝……慌乱？但仅仅是一瞬，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随即，他的眼神便恢复了那种她在他构建的网站上感受到的、深潭般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有暗流汹涌。

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微的僵硬，为她拉开对面的椅子。

“谢谢。”林知夏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坐下，将手包放在身旁，双手有些不自然地交叠在膝盖上。

“喝点什么？”陈序的声音比她记忆中低沉了一些，带着成年男性特有的磁性，但语气依旧是她熟悉的那种简洁。

“美式就好，谢谢。”

陈序抬手示意服务员，点单的过程简单利落。然后，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

没有久别重逢的寒暄，没有好奇的追问。只有咖啡机运作的嗡嗡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衬托得这方寸之间的寂静愈发令人窒息。

林知夏垂着眼，盯着木质桌面上天然的木纹，感觉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从何说起。道谢？太轻飘。道歉？似乎又有些奇怪。质问？她凭什么立场。

最终，还是陈序先开了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网站……你都看完了？”

林知夏抬起头，撞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很专注，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

“嗯。”她点点头，感觉鼻腔又开始发酸，“看完了。每一颗……星都看了。”

又是一阵沉默。服务员适时地送来了咖啡，氤氲的热气暂时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为什么？”林知夏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一整天的问题，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什么是十年？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陈序没有立刻回答。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咖啡杯壁，目光落在杯中深褐色的液体上，仿佛那里面藏着答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调平静，却像在陈述一个深思熟虑已久的结论。

“一开始，没想那么多。”他顿了顿，“大一刚开学，在迎新会上看到你。你在台上发言，很……耀眼。那时候，就觉得，能远远看着，就好了。”

他的描述极其简单，甚至有些笨拙，却让林知夏的心狠狠一揪。一场持续了十年的漫长暗恋，起始于如此平凡的一刻。

“后来，习惯了。”他继续说着，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知道你遇到麻烦，能帮上点小忙，就觉得……挺好。没想过要告诉你。怕打扰你，也怕……连这样看着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林知夏却能想象到，那需要何等的克制和隐忍。十年，看着她恋爱，看着她毕业，看着她奔波于自己的生活，而他始终停留在“轨道外”，像一个忠诚的卫星，环绕运行，却从不靠近。

“那今年呢？”林知夏追问，声音更咽了，“为什么今年……要让我知道？”

陈序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释然，有决绝，似乎还藏着一丝极淡的……不舍？

“十年了。”他轻轻吐出三个字，像是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觉得……该有个交代。不是对你，是对我自己。”

他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形成一个算不上是笑容的弧度：“那个网站，算是我给自己这十年，画上的一个句号。让你知道，是我的私心。但真的，你不必有任何负担。”

“句号？”林知夏的心猛地一沉，“所以……你的意思是，结束了？在让我知道这一切之后？”

“嗯。”陈序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重新垂落，“这样，就好了。”

这样就好了？

林知夏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坐在那里，平静得像一尊雕塑。可就是这个人，用十年的时间，默默为她构建了一个宇宙！而现在，他却说“这样就好了”？他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就将这厚重如山的十年，轻飘飘地归结为一句“交代”和“句号”？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冲上心头，是愤怒，是心疼，是巨大的不公感，为她自己，更为他。

“陈序，”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了一些，引来旁边座位轻微的侧目，但她顾不上了，“那是十年！不是十天，不是十个月！是整整十年！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说结束就结束？”

陈序似乎没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有些错愕地看向她。

“我……”林知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滴落在咖啡杯里，漾开小小的涟漪，“我今天……看了那个网站，我才知道我过去十年的人生里，有多少我以为的幸运和巧合，原来都是你……我觉得自己像个瞎子！像个傻子！我凭什么……我凭什么承受你这样的……”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愧疚感几乎将她淹没。

陈序看着她流泪，放在桌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极其缓慢、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的语调，开口说道：

“知夏，爱一个人，不是负担。”

他看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清晰。

“我这十年，很快乐。真的。”

“看着你好好生活，一步步走到你想去的地方，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事。”

“这不是牺牲，是选择。而我，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让你知道，不是要你回应什么。只是……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你很好，值得被这样对待。即使那个人，是我这样……不擅长表达的人。”

“所以，真的，就这样吧。看到你很好，我就……没有遗憾了。”

他说完了。咖啡馆里，爵士乐依旧在低回，咖啡香气依旧浓郁。但林知夏却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因为陈序这番话而凝固了。

他将他十年沉默如山的情感，归结为“快乐”和“选择”。他将她所有的震惊和愧疚，温柔而坚定地挡了回去。

他没有索取，没有抱怨，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一丝余地。他只是平静地，为自己这场盛大的独角戏，拉上了帷幕。

林知夏望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一刻，她忽然彻底明白了，陈序的爱，深沉到了何种地步。它不仅仅是不求回报，它甚至是……害怕成为对方的负担。所以，他选择在第十年，用这种极致浪漫又极致克制的方式，完成告别。

可是，她不甘心。

凭什么由他来开始，又由他来结束？

凭什么在她终于看见他的时候，他却要转身离开？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直视着陈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陈序，如果我说……我不想就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