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城四月,香樟抽新,满城都是叶脉被风摩挲的细碎声。
省队集训结束,林美以全省第二的成绩,拿到保送陵大物理系的资格。
领奖那天,她穿白衬衣、藏青百褶裙,站在聚光灯下,像一柄被磨得发亮的薄刃。
台下掌声雷动,她却一直望向礼堂侧门——那里空无一人。
江砚消失整整五十三天,像被谁从世界底层一键删除,连风都没有留下。
1
夜里十二点,空荡的实验楼。
林美把示波器关掉,抱膝坐在走廊窗台,耳机里循环江砚最后发来的语音:
“林美,往前跑,别回头。”
她照做了,跑得快到耳边只剩风声,可回头才发现——
跑道终点没有他,只有一地碎玻璃,映出她形销骨立的影子。
抑郁症像暗潮,在高考前夜悄悄回灌,越挣扎,越没顶。
她开始整夜失眠,一闭眼就是父亲抡起的巴掌、母亲跪在地上哭喊“你害死你爸”的画面。
省赛奖学金被林建斌抢去还赌债那天,她站在天台抽完整包烟,肺里辣得发疼,却第一次觉得清醒。
给江砚发最后一条微信:
【省第二了,可我把“害怕”弄丢了,你能不能把它还给我?】
红色感叹号弹回——对方账号已注销。
那一刻,她确认:世界真的只剩她一个人。2
四月底,辅导员通知她,陵大物理系为她保留直博名额。
全班起哄,让她请客。
她笑着答应,转头把奖学金全部打进妈妈账户,附言:
“密码是你生日,别再让赌债找到我。”
当晚,她回宿舍,把整瓶褪黑素倒进垃圾桶,
留下两板——刚好是二十颗。
她把药片排成一条笔直的线,像做光学实验时调整激光路径,
嘴里轻声数:“一、二、三……”
数到二十,窗外香樟叶沙沙响,仿佛有人俯身在她耳畔说:
“林羡,晚安。”
她愣了半秒,勾唇回应:“晚安,江砚。”
温水送服,苦得发涩,却意外地令人安心。
随后,她换上那件白衬衣、藏青百褶裙,光脚走到学校后山——
那里有一排三十年树龄的香樟,春天抽出的新芽,像无数只绿色的手掌。
她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放在树根,
屏幕最后停留在备忘录:
“遗书:
对不起,我把大家的期望都走到了终点,却把自己走丢了。
请不要为我哭,我只是把生命还给生命。
——林羡”
凌晨三点,香樟林里风声猎猎。
她踩着最粗的那根枝桠,爬到树腰,
抬头望见月亮,冷得像一块被岁月磨薄的刀片。
恍惚间,枝桠尽头出现少年清瘦的影子——
黑外套,领子沾雪,睫毛挂着碎钻。
他向她伸手,声音低而稳:
“林羡,往这儿跳,我接住你。”
她笑了,眼泪砸在脚背,滚烫。
“江砚,这次我跳了,你可别迟到。”
纵身,白衬衣被风鼓起,像一瓣凋落的玉兰。
落地无声,只有香樟叶哗然齐响,像一场暴雨。
月光照下来,树影与人影重叠,
仿佛少年真的接住了她——
从此,再没人把她从梦里喊醒。
翌日清晨,保洁阿姨发现她。
她安静地蜷在香樟根旁,嘴角带一点笑,
像玩累了睡着的孩子,只是再也摇不醒。
警方来封锁现场,从她口袋里翻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条:
“请把骨灰撒在香樟林里,
春天发芽时,我想看看光是怎么从叶脉里漏下来的。”
校方怕舆论,压下自杀细节,只通报“因病猝逝”。
追悼会上,母亲哭得昏厥,林建斌却指着遗像骂:
“赔钱货,连死都不选个吉利日子!”
人群哗然,江砚的班主任老沈冲上去,一拳把林建斌掼倒在地。
混乱里,没人注意到,最后一排有个戴黑色鸭舌帽的少年,
他左手缠着厚厚的纱布,指节渗血,
却站得笔直,像一棵被风雪压弯又硬生生挺起的树。
他等所有人散去,才走到遗像前,
把一枚陵大物理系的校徽轻轻放下,
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林羡,我回来了——
可你还是走了。”
后来,香樟林被学校围起来,立了块小小的石碑,
上面只刻一句:
“愿你被叶脉里的光轻轻环抱。”
每年四月,新生军训结束,总有人看见一个穿黑外套的男生,
倚在最粗的那棵香樟下,低头划手机,
屏幕停在旧版微信,置顶只有一个人:
L. 省第二
他给她发:
【香樟又开新叶了,你那边,也春天了吗?】
风掠过,满树绿光颤动,像无数只小手同时按下“发送”。
对方依旧没有回音。
可他知道——
她终于是自由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