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柒事件 第4章 组织

走廊的路程在静默中倒计时，既视感太强，恍惚间江楠英以为自己是去了趟派出所。

“对了，王妈，就是当时跟我在一起的阿姨，她现在怎么样？”尽管在办公室时何主任提及过王妈的情况简单很多，让他不要担心，但他还是想与切实跟自己对接的人确认一下。

“她的情况很稳定，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在外面等你。”叶锦华从手机上移开目光，估计刚刚在确认相关信息。

他漂亮的眼放回江楠英身上，穿过走廊后退的窗户的阳光次序打向他脸，瞳孔泛出焦糖色的偏光，看着亲和不少。

“助理大概跟我交接了一下你的情况，你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他顿了顿，补道：“在许可的范围内，我尽力回答。”

“好。”大概在家里一直是听从安排的角色，江楠英对于配合工作相当适应。

叶锦华用权限卡开门，挡着门示意江楠英先出去。

江楠英不确定自己脱离平时的活动范围多久了，屋外天光大亮，他抬手遮遮晃眼的光，终于看清走廊外的景象。

是大堂，类似政府服务机构的大堂，高高的穹顶下是一排显示屏，不停横排滚动着各种法律规章和政策调动，江楠英捕捉到那个反复出现的词条，转头看一旁的同伴：

“这个机构，是叫‘国家超自然事物管理局’？”

叶锦华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嗯，核心职责是处理一切超出常规认知范畴的超自然现象，维护社会秩序与公众安全，你可以理解为针对特殊事物的公安局，不过，运作上高度绑定。”

江楠英选择忽略前面那一长串背书似的专有名词，直接对接“**型公安”这点。

横幅显示屏下，是更加巨大的、不断竖屏刷新难以理解的信息的液晶屏：

“丙-074区域“迷途灵”浓度超标，请巡查三组及时疏导”

……

“丁-391“噪音精怪”已收容，事主可凭记忆清除证明领取补偿”

……

“后勤部通知：新一批“消忆符纸”已到货，请各组分领”

……

等候区上坐着形形色色的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混合气味——消毒水的味道与若有若无的焚香气交织，偶尔还飘过一丝电路板烧焦的糊味。

人生嘈杂，穿着迥异中带着一丝诡异的齐整的工作人员步履匆匆，江楠英主要通过他们没停过的工作行为判断他们的身份，他们胸前的工牌颜色各异，似乎代表着不同部门。

有人推着装载贴满符咒的箱子的推车快速穿过；

有人正对着外貌古怪的“人”比划着手势，指尖带起微弱的流光，仿佛在调试看不见的设备，不过貌似正常情况那个“人”也是不为常人所见的，凭这两个“人”一直一边交互，一边躲避直冲冲的行人可见；

更有甚者，角落的“特殊接待窗口”前，一位干事正对着一个不断扭曲变形的影子，耐心地……宣读管理条例：

“同志麻烦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你横穿马路的行为差点导致连环车祸你知道吗！”

“屁！俺在山里一直这么走！怎么在这嘎达就不行了！你给个说法！”

……

总之是嘈杂的掰扯声。

叫号系统的电子音冷静地穿插其中：

“请M-113号到3号‘认知调解’窗口。”

“请A-045号到7号‘实体收容’窗口。”

……

江楠英有点头晕，这大抵是感官过载，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过这么热闹、多人的场合了。

“还好吧？”叶锦华看他脸色不对。

“没事……”江楠英决定问点温和些的转移注意：“话说你们这算是公务员吗？”

“嗯，不然？”

“你们不管染发不管纹身？”

“麻烦让让。”

一个大汉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从他们之间挤过去。

江楠英看着这左青龙右白虎、胸口还挂着跟叶锦华的一模一样的胸牌的大汉，觉得脑袋嗡嗡响。

叶锦华看看那大汉的背影，再看看江楠英，意思不言而喻，想想还贴心地解释：“很多员工先天能力的特殊会直接在外表上体现，类似胎记，能理解吗？”

江楠英没吱声，晕乎乎被叶锦华牵着走。

“局里只看能力和忠诚度。至于那些‘客户’……”他朝大厅方向扬了扬下巴，“大部分是刚进人类社会、不懂规矩的小妖，或者需要做‘认知调解’的主儿。真正危险的，不会在这里排队。”

“还有妖怪？”

叶锦华走到一个窗口，简单交涉几句，窗内的工作人员麻利地抡起一个巨大的琴盒，从那个小窗口塞给他。叶锦华简单跟对方寒暄几句，递出付款码。

“有……”叶锦华接过琴盒打开清点着物品，里面是诸如朱砂符纸的法器和那根熟悉的、带有一个明显凸起的结的长棍，以及一个包着几根条状物的油纸包。

“不过“妖”和“怪”是两个概念，可能跟一些小说写的不同，我们这里，只要开了灵智就叫‘妖’，‘妖’之下分有‘鬼’、‘魅’、‘精’、‘怪’四种，而且各有各的评级标准……这些以后再讨论。话说你报警的速度倒是真快……”

估计物品齐全，他背起琴盒掂了掂。

“走吧，我送你回去，负责善后的认知组同志已经把你的同伴送到了，你的情况我们路上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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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局有多个出口，多数设置在有官方合作的二十四小时运营场所内，由特殊阵法加密。

这也让江楠英从某个“七仔”的杂物间内钻出时彻底陷入混乱。

“你们就不能找个体面点的出场方式？”他瞪着一旁因为先一步出来被蹭一脑袋灰的叶锦华。

“咳，大隐隐于市……”后者难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车门砰一声关上，嘲哳的环境被隔绝在外，江楠英觉得舒服不少，头疼一缓，好奇就泡泡似的往上冒。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我需要做什么，又不能做什么？”他看着窗外，叶锦华车开得很稳。

“你的情况原本很麻烦，但现在定下来了。”叶锦华目视前方。

“正常情况下，凡人撞破我们办案现场都会被消忆处理，一般在这之后就结束了，但总是有一些比较特殊的，例如你，对消忆手段免疫……”

前方红灯亮起，叶锦华揉揉脸。

“这就是麻烦之处，这种人往往会签保密协议，有能力的会被收编，不过你在这……”

他回头直视江楠英的双眼：“你拒绝了老头的收编邀请。”

是陈述句。

“嗯，出于一些原因……”江楠英躲过那对漂亮而锐利的眸子，“他说要么入编，要么绑定，‘绑定’具体是什么？”

红灯闪了闪，灭了，叶锦华叹气，发车：“又没解释专有名词，果然。”

江楠英隐约听见他模糊的轻嗤。

“别把它想得太复杂。你可以理解为一份几乎是终身制的公务员担保合同，核心是风险共担，我负责你的安全，你配合我的工作，只要你不越界，我能保证你最大程度的自由。”

“监护是吧……”江楠英一语道破“保护的同时监视。”

“我不否认……”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讨论天气般：“你的任务就两点，不得向任何‘普通人’透露管理局的存在，以及在我判断你有直接危险时，听从我的指令。除此之外，你画你的画，我抓我的鬼，互不干涉。”

“实话说，你我都不想接受这段关系，但这是既定方案。”

“所以……”

“我们谁都别找麻烦。”他们异口同声，一个声音如之前那般平淡，另一个却带着意料之中般的揶揄。

叶锦华被噎住，回头瞪了他的“新搭档”一眼。那人反被瞪出了乐趣，紧抿的唇难得微微扬了扬。

车子驶下高速，穿过一个立着标志性五只山羊石雕的收费站，周围的喧嚣便像潮水般退去。车上的氛围因为这个小插曲轻松不少。

“对了，对个口供。”车外景象逐渐熟悉，是回到那之前那座林子里了。

“昂……你说。”江楠英语带遗憾，看着窗外景色，好像没把对方的话放心上。

车行至山麓，缓缓停下，组织的人就把王妈送到这。

江楠英从车上下来。

“少爷——！”王妈吓得魂不附体，她刚被组织里来的工作人员唤醒。

江楠英嘴角不禁抽了抽，刚刚他们对完口供，现在，他是目睹了“某个跨国犯罪组织”灭口现场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需要派出所专门保护的受惊小可怜目击者。

王妈几乎是扑过来的，脸色惨白，一把抓住江楠英的胳膊，上下打量：“少爷！您没事？您吓死我了！我……我怎么就晕过去了……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跟先生交代……”后面的声音逐渐模糊化作后怕的哽咽。

江楠英写生的地方，在白云山深处，尽管是景区的一部分，但相对僻静，拥有开阔的水面和优美的山林景色。

一言蔽之，组织那边戏做得很全，事情也发生在一个相当适合发生凶案的地方。

所以，在王妈的记忆里，他们就是好端端画着画，突然不知从哪冒出一神经病把哪个大倒霉蛋咔嚓了，然后被她家少爷这个小倒霉蛋目睹。她这个打工的见了血光当场昏厥，而少爷超级冷静地报了警。现在，这位格外负责的年轻“警察叔叔”，将会超级负责地贴身保护她家少爷的安全了。

“王女士是吧？”跟在后面的叶锦华开口，他刚与照看王妈的同事交接了信息，“我是市局特勤处的叶锦华。”他出示了一个深色封皮的证件，在王妈面前快速一晃便收回，动作流畅专业。

超管局的很多证件都与公安局的高度相似，而且都篆刻有特殊铭文，大多数人看到的都是正常的公安人员相关证件，大概就是为了应付类似情况。

“江楠英同学今天在写生时，无意中目击了一起严重的刑事案件现场。”

江楠英暗中狠狠肘了他几下，两人眼神短暂交锋：

——我们口供里没这段吧，你撑死比我大一届！

——凭我已经工作几年了，应届生同志！

江楠英愤愤收回眼神。

“作案团伙极其危险，且目前仍有成员在逃。”他语速不快，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砸进王妈心里，“鉴于他可能被对方注意到，出于安全考虑，上级指派我在此期间负责他的安全联络工作。”

沉稳的语气，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如果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保证你家少爷的安全，那个人一定是我”之类完美击中中年妇女内心的气质。

“哎，哎好，我们一定配合！麻烦你了啊……”显然，王妈折服了。

江楠英非常隐晦地翻了个白眼，拿回了自己的个人物品，打开手机。

啪嗒

物品散落一地

“你这孩子！这么不小……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江楠英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叶锦华皱眉上前，触到他的手，一片冰凉的冷汗。

惨白的手机屏幕上，锁屏界面已被未接来电和消息提醒淹没。

全部来自同一个名字——

胡云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