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穆正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那个小小的洞,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住在那里,晚上总有奇怪的声音传出来。
他睡不着。
点滴声很吵,心脏检测仪的声音更吵。
左手打点滴打得冰凉,可还是能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点点刺痛。
“穆穆,今天感觉怎么样呀?”
护士秦月走过来帮他换好吊瓶,温温柔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有发烧,情况还不错呢,穆穆饿不饿?”
白穆摇头,他不饿。
秦月笑了笑,拿起遥控把床摇起来,然后道:“不饿也吃点东西好不好,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海鲜粥。”
过长的额发垂下来挡住了眼睛,白穆点头,强忍住胃里翻涌上来的恶心,接过了汤勺。
“我爸呢?”
秦月递给白穆一张纸,道:“我也不知道,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他。”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响声,好像不断有人在开门关门。
白穆忍不住皱眉,放下了汤勺:“外面怎么了?”
秦月摆摆手:“没事,和我们没关系,警察在查案子呢。”
白穆抬起头,攥紧了拳头:“查案?”
秦月没有看出他的异样,见他不吃了,于是收起碗筷,道:“别管这个,身上还觉得难受吗?”
白穆没有回答,他像是早就预知到了这一天,深吸一口气,然后躺了回去。
“怎么了?”秦月伸出手检查了一下点滴,把速度调慢。
白穆没有回答,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有人敲了敲房门。
“市刑警队,例行检查。”
秦月快步走上前挡住他们,道:“这里是VIP病房,你们有什么事吗?”
陆擎给她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道:“例行询问,不会耽误太长时间,也请你回避。”
秦月迟疑一下,看了看里面躺着的白穆,小声道:“病人心脏不好,请不要刺激他。”
“好。”
陆擎点头,只身走进病房。在踏入房间的瞬间,他似乎闻到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像是金属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异气味。
这让他立刻想起了闻竹的话,闻竹会闻到的死气,也是这种气味吗?
接着,他不动声色压下心头的异样,拉开椅子坐在了病床对面。
白穆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男人,那男人也不开口,坐下来之后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问他问题。
“白穆,我是市局刑警队的陆擎,你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吗?”
……
金林把他曾经的法医师父请了过来,给第六位死者进行进一步的尸检,排查左边胸口的伤口成因。
老法医经验丰富,根据陆擎和金林的推测做了实操推演之后,基本可以确定造成致命伤的凶手,是一个拥有丰富持刀经验的人,绝对不是个新手。
且这六具尸体的伤口完全一致,位置也在心脏正上方,由此推测凶手对于人体构造也是相当清晰。
六具尸体的伤口一模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根据伤口来看,并没有一个不断“完美”的过程,反而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十足的严谨。
再根据闻竹给的线索,警队立马锁定了医院。
根据排查,很快就锁定了六个人都曾前去就医的医院,而在这个过程中,因为第一个死者死亡地点的特殊性,所以警方很快也就锁定了在第一位死者死亡当天曾经离开过那个医院的人——白穆和他父亲白显明。
在那一天,只有白穆和白显明离开过医院,甚至在前一天,白穆还曾因心脏问题昏迷过。
儿子在前一天昏迷,但是后脚父亲就带着白穆去了郊外。
这实在是很可疑,警方迅速将白显明和白穆锁定为了嫌疑人。
并且,白显明是这个医院外科最有名的医生,曾经上过市里的报纸,因为他做了很多场风险很大的手术,救回了很多人。
……
陆擎看着白穆,在厚重额发的掩盖下,看不清他的眼睛。
问题问出口,白穆却没有回答。
陆擎没逼他,翻了翻手里的病例,道:“病例里写你的病是家族遗传,对吗?”
白穆缓缓点了点头。
“但是你父亲以及你爷爷奶奶,他们都没有心脏病。”陆擎说着,紧紧盯着他的脸。
白穆听到这话,抿紧了唇,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是被抱养的。”
陆擎皱眉,他们仔细地查过白显明的家族历史,但是在公安系统里没有查到白穆的收养证明。
为了尊重被收养人的**,保证被收养人能够安全长大,在户口本上一般不会出现“养子”、“养女”等信息,可是收养信息必须登记在《收养登记证》里,以便查证。
陆擎看着白穆,他好像觉得有些不自在,开始不自觉地舔起了干裂的唇,随着他的动作,嘴上有鲜血渗了出来。
陆擎不知道白穆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抱养身份的,看起来他并不想聊这个话题,所以陆擎也止住话头,问起了他的父亲。
“白穆,你父亲白显明,是个很好的医生,对吗?”
白穆偏过头,不再看陆擎,但还是轻轻点了头,道:“他确实是个很好的医生,救了很多人……”
说到这里,白穆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扯出一个苦笑。
“但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白穆语气里的厌恶溢于言表。
“三年前,你母亲死于一场医闹,你也因为受了激烈刺激心脏病发,进了医院是吗?”
陆擎冷冷地问,没有留下任何情面:“是因为你母亲的死,所以你才会怨恨白显明是吗?”
“怨恨?”白穆喃喃地问,开始剧烈喘气。
陆擎赶紧给他递水,白穆咽了几口水,狠狠抓着陆擎的手腕,道:“你能不能,不要告诉白显明,我知道我自己是抱养的。”
陆擎点头答应了他:“好,你先顺顺气,我不会告诉他。”
这个时候,秦月突然冲了进来,看见白穆的状态,赶紧把床摇了下去。
“警官,你这是做什么!”
白穆躺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额发被秦月拨到一边,陆擎终于看见了他的双眼——双目充血,像一只独行于黑夜中的幼兽。
可怜又倔强。
秦月满脸愠怒,陆擎道了歉,等白穆的状态稳定下来之后,才离开了医院。
今天天气晴朗,陆擎一出医院,就被刺眼的眼光激得闭上了眼,再一睁眼,才见过面的闻竹出现在眼前,正歪头看着他。
“你……”
陆擎说出口,刚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就被闻竹打断了。
“别多想,我没有在跟踪你。”
闻竹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陆擎揉了揉眼睛,就听闻竹又问:“眼睛不好?”
陆擎笑了一下,摆摆手道:“嗯,老毛病了。你怎么在这里?”
闻竹走在他身边道:“随便逛逛,也很巧,居然一下子就遇见了你。是不是很有缘?”
陆擎看他一眼,笑了笑,没有回答。
“来查案的吧,既然你都查到医院了,是不是说明已经有眉目了?”
闻竹也不生气,弯起眼睛看着陆擎。
“抱歉,涉及案情,你也不是嫌疑人了,我们得保密。”陆擎正经地说。
闻竹闻言又轻轻撞了撞陆擎的肩膀,轻笑一声道:“老古板。”
陆擎停下脚步,看着闻竹道:“你是不是……又闻到死气了?”
听到这话,闻竹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端正身体道:“你觉得呢?”
“这一次……是谁?”陆擎问。
闻竹转身,移开视线,抬头看着眼前这栋高大的建筑,轻声问:“在人类世界里,死亡是不可逾越的吗?”
在这个时候,闻竹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欢乐似乎离他远去,只剩下了玻璃罩一样笼罩着他的孤寂。
陆擎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白色窗帘掩映下,看见了那些正在走动的病人,其实他也不确定那些身影是不是住在医院里的病人,或者只是窗帘飘动的幅度。
“也许吧,但是在人类世界里,死亡其实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占据着生命的大部分空间。”
陆擎说着,低头看向闻竹的侧脸:“所以任何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不应该被随意夺走。”
闻竹听着陆擎的话,周身萦绕着的冷寂气息被瞬间打破,他又笑了:“哈哈,感觉陆队话里有话,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你觉得呢?”问题再一次被抛了回来。
闻竹道:“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
陆擎点头:“我不会忘。”
“下一个死者,是白穆。”闻竹坦然地同陆擎对视,“我想去看看他,带我去吧。”
陆擎带着闻竹回到了白穆的病房外,二人没有进门,透过门上小小的玻璃窗看着白穆,他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这个小孩,过得很苦吗?”闻竹问。
白穆似乎是在做梦,眉头紧皱,可以看见睡得并不安稳。
“很小就没了妈妈,确实很可怜。”
二人静静看了一会儿,闻竹轻声说:“其实他没过多久就会死。”
“是因为身上的病?”
闻竹点点头:“可是这个病并不会这么早就带走他……”
陆擎了然:“也许他心里有另一个计划。”
闻竹伸手覆上那层玻璃:“人死的时候,身体会变得像冰一样冷,对吗?”
“对。”
“那你把他救下来吧,我觉得他至少应该要留一点时间跟别人去告别。”
闻竹说着,语气里充满了怜悯,覆在玻璃上的手指动了动,隔着玻璃摸了摸白穆的脸。
说完,闻竹的手指突然颤抖了一下,他自己也注意到了,赶紧将手垂了下来。
陆擎低头看着他尚在颤抖的手,闻竹没怎么遮掩,这也是陆擎第一次见闻竹这么失态。
他抬起头,就见闻竹也正在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右手,似乎是有些疑惑。
过了一会儿,闻竹终于停止了颤抖,抬头看着陆擎,语气里带着一些亢奋:“那就好了,我先回家了,期待和陆队下次见面。”
说完,没有等陆擎回答,径直离开了。
这时,张全和李晓找了过来,李晓有些奇怪地看着陆擎,问:“陆队,刚才我们看见闻竹了,他好像很兴奋,也没理我们,直接出了医院。他没事吧?”
张全道:“应该没事吧,这个状态看起来也不难过啊。”
李晓哼了一声,不看他。
张全挠了挠头道:“陆队,我们去了白显明家里,他父母说他这两天都没回家。”
陆擎点点头:“嗯,知道了。你们继续去找白显明,找到了就先带去警局。”
“是。”
二人正要走,就被陆擎叫住:“等一下,再让局里加派人手在医院附近。”
“是。”
二人离开,陆擎则是去找了秦月。
“秦小姐,你是负责照顾白穆的护士对吗?”
秦月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对陆擎还是没有好脸色。
陆擎道:“警察办案,需要你的协助。”
秦月一顿,放下手里的东西,迟疑着问:“警官,我只是个护士,我应该帮不上什么忙吧?”
“不是什么大忙,但是今天,如果白穆再向你询问白显明的踪迹,请你告诉他,白显明已经到了医院,正在办公室里休息。”
秦月嗫嚅着,还想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点了头。
陆擎道完谢,正要离开,就被秦月拦下。
秦月抬头看他:“警官,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穆穆是个很可怜的小孩,请你一定不要让他受到伤害。”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