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回望 第1章 困局与微光

“好——咔，这条过。”导演在摄像机后露出满意的笑容，整个片场凝固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

江昀松开了紧握对手戏演员双臂的手，礼貌地借了一只手将瘫坐在地的女演员拉了起来。

“辛苦了。”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戏中情绪未褪的沙哑。

女演员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眼中还含着未干的泪，显然也未完全出戏。

江昀微微颔首，随即转身，走向片场外一处相对空旷的林地边缘。刚才那场戏，是剧中一个很重要的剧情转折点，要求的情绪爆发极强，几乎榨干了他此刻的心神。他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将自己从那个绝望、愤怒的角色中剥离出来。所幸接下来也没有他的戏份，他的助理小唐没有跟上来，留给他一个独处空间。

剧组为了取景，选取的场地很偏远，基本远离了闹市，四周都是未经雕琢的自然风光，只有一条蜿蜒的土路通向外界。

江昀很熟悉这样的小路，江昀在这样的地方长大，但是为了出道，为了增添热度，公司给他打造了一个完美出身。

当初进娱乐圈的时候只为了混口饭吃，能养好家里人，一个——没良心的小崽子。只不过后来失去目标，没有目的也走了很远。

边想边走，他没注意身后传来另一串脚步声。

直到被捂住双眼，“猜猜我是谁？”

熟悉的声音，江昀知道来人是谁，他笑了笑：“康俊哲。”

“切，江哥一点都不配合。”康俊哲放下捂住江昀眼睛的手，走到江昀身旁，青石板路很狭窄，但是他乐此不疲想靠着江昀。

江昀虽然是影帝，但是他本人从来不摆架子，待人温和，江昀很照顾新人，可能总能看见一些新人在这个圈子举步维艰，就像看到当初自己，所以康俊哲敢跟江昀开玩笑，因为知道他不会介意。

江昀被他挤的没办法，只能落后他一步，让他先走，最后他们走到一片比较空旷的地方。

康俊哲瞬间就察觉到江昀心情不好，他以为江昀在为最近的黑料苦恼，于是开解道：“江哥，你别太在意网上那些喷子，他们就是有红眼病，看不得人好。”

“而且网络没有记忆，过段时间有新的事情吸引大家目光，这个就被淡化了。”

最近江昀被公司强行捆绑炒cp，闹得沸沸扬扬，粉丝间也争议不断，偏偏公司高层施压，不让江昀工作室做出明确回应，摆明要利用他的热度将这个话题炒到底。

江昀无力反抗公司决定，想解约，面临的天价违约金和雪藏的风险，又让江昀觉得没有必要。

是的，就是没有必要，熟悉江昀的人都知道，江昀其实对什么都是无所谓的态度，从前要求包装人设，后来因为影视剧一炮而红，正常人来说，怎么都应该感到高兴，但是江昀并不，仿佛他本来就没有皈依，所以怎么样都可以。

这次这个新人，主要是背后的资方，江昀厌恶想反抗。这个剧本是早就签下的，他必须履行合约完成拍摄，在片场也尽量和其他人保持距离，独处一隅。

康俊哲这样凑上来，倒是让江昀有些无所适从，“你应该和我保持距离，不然话题会牵扯到你身上。”

康俊哲无所谓地说：“没关系，我表哥会帮我善后。”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就像在公司里遇到的那个新人，仗着有背景就对江昀不屑一顾。

江昀冷淡地说：“你慢慢散步吧，我先回去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康俊哲追上去连忙找补：“江哥，你别介意，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他们说的影响不了我的判断，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康俊哲我不太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你和他们没有区别，所以你该干嘛干嘛去，别靠近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江昀今天心情出乎意料的差，无法伪装自己温润有礼。

康俊哲也停下了追逐的脚步。

等江昀走到片场，小唐早就在那等着。

“江哥，”一声招呼，让江昀回过神，江昀抬头看他，小唐小跑着来到他跟前，“你下戏就跑没影了，穿着个古装也不嫌热，赶紧回去换下来。要是不想搭理剧组那些八卦的人，就回车上坐着，有空调！还有，你给大家点的奶茶都送到了，现在还可以挑着好口味！”

果不其然，听到奶茶，江昀暂时抛开那些纷乱的思绪，身高腿长迈开步子就往前走，仿佛要将所有烦闷都甩到身后。

“诶！江哥！你等等我啊！”小唐也是没想到江昀跑那么快。

一个月之后，作为男主演的江昀终于顺利杀青了。这部剧贯穿整个黑料时期，因为保密工作做的好，基本没有人找到他，现在正式拍完，黑料热度也降下去了。

杀青宴上，他得体地应对着所有人的祝贺与告别，笑容温和，举止优雅，无可挑剔。

只有当回到酒店房间时，四下寂静，可以卸下所有伪装，眼底才流露出深深的疲惫。

回程车上，江昀几乎立刻就陷入了沉睡。连日来的高强度拍摄，以及杀青后繁琐的应酬，早已耗尽了他的精力。车内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小唐体贴地将空调温度调至适宜，又从后座拿出毯子轻轻给他盖上。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告诉公路上。小唐坐在副驾驶，刷着手机，偶尔通过后视镜看一眼后座沉睡的江昀，心里有些唏嘘。

他跟着江昀时间不长，也就三年。

起初公司指派他给已是流量新星的江昀当助理时，他内心十分忐忑，很害怕江昀时那种表里不一、耍大牌脾气臭的主，甚至一度想拒绝这个职位。然而真正接触后才发现，江昀本人和外界传闻的“温柔绅士”相差无几，甚至更为随和。他会的技能很多，凡事能亲历亲为的绝不麻烦别人，丝毫没有大明星的架子。

粉丝们说江昀身上有种独特的魅力，温柔又梳理，还笑称他为“钓系美人”。

小唐知道，江昀并非科班出身，能有今天的成就，除了努力还需要运气，娱乐圈谁不努力，但是努力也岌岌无名更是数不胜数，这个圈子不红才是原罪。江昀命里带火，更有接得住这“火”的实力与努力。

他看着江昀从流量新星一路斩获数个重要奖项的最佳男主角，成为货真价实的影帝，内心也充满了有与荣焉的自豪感。

但公司的做法，着实令人心寒。为了捧新人，不惜将早已是影帝的江昀拖出去强行捆绑炒作，消耗他的口碑和人气。

小唐深知江昀对此的厌恶与无奈，却也无能为力。

车子驶入华市，城市的喧嚣透过隔音良好的车窗隐约传来。

中央商务区巨型LED屏上闪过财经新闻的画面，小唐瞥了一眼，似乎看到了“曜石集团”、“董事长回归”之类的字眼，但他并未在意。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旁边一栋奢侈品大楼上亮起的巨幅广告吸引——那是江昀代言的腕表广告，画面中的他身着裁剪精致的西装，侧脸轮廓完美，眼神深邃，腕间名表熠熠生辉，与此刻后座那个盖着帽子、蜷缩着睡得毫无偶像包袱的本尊判若两人。

“江哥，快到了。”小唐轻声提醒。

江昀动了动，有些困难地睁开眼，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他揉了揉太阳穴，坐直身体，看向窗外熟悉的街景。

车子最终平稳地驶入江昀所住的高档公寓小区地下车库。江昀戴上口罩和鸭舌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才提着随身的背包下了车，小唐则帮忙从后备箱取出行李箱。

“回去好好休息，这几天没什么紧急行程，有事我电话你。”江昀接过行李箱，嘱咐小唐。

“知道啦，江哥你也赶紧上去吧，好好睡一觉。”小唐连连点头。

江昀拖着行李箱，走向电梯间。

输入密码，打开家门，一股熟悉又清冷的气息铺面而来。

长时间无人居住，即使有定期保洁，也难免缺少点烟火气。

他将行李箱随意放在玄关，换了鞋，径直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了瓶冰水，拧开灌了几大口。

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暂时驱散了一些疲惫。

然后他走到客厅，将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里，拿起遥控器，随手打开电视，选了一部存盘里的老电影播放着。

他需要一些声音来填补空间的寂静，驱散独处时容易涌上的纷杂思绪。

电影时一部他看过很多遍的文艺片，讲述两个男人在时代与家庭压力下相爱、挣扎最终分离的悲剧。熟悉的配乐和画面流淌出来，他却有些心神不属，视线落在屏幕上，焦点却不知在何处。

不知是太累，还是这电影的氛围过于沉郁，江昀竟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许是最近身心俱疲，他在梦中也睡不安稳。

梦里有明媚到刺眼的阳光，有青草的气息，有一个容貌俊朗、眉眼飞扬的青年，躺在他身边的草地上，笑着伸手描摹他的眉骨，声音里掺着蜜糖，带着青年特有的清凉与亲昵：“哥哥，你好漂亮，我怎么都看不够。”

他记得那时自己心里满是宠溺和无奈，想抓住那只作乱的手，指尖却只触到一片温热的虚空。

场景骤然切换，豆大的雨滴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瞬间打湿了全身，冰冷刺骨。刚才还近在咫尺、笑容灿烂的青年，此刻与他相隔几米站在瓢泼大雨中，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疏离和决绝，冲着他大喊，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模糊而遥远：“江昀！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你看——”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江昀拼命地想向前奔跑，想靠近他，想问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缩短那短短几米的距离。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自持，在梦里狼狈地、声嘶力竭地喊：“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可以——”

“滴滴滴——滴滴滴——”

尖锐刺耳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利刃，猛地划破了压抑的梦境。江昀骤然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胸腔里还残留着梦中心悸的感觉。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熟悉的客厅，电视屏幕上电影还在无声地播放着两位主角分别的画面，毯子滑落在地。

原来……是梦。

“滴滴滴——”手机还在固执地响着。

他深吸一口气，抹去额头的冷汗，弯腰捡起地上的毯子，这才拿起茶几上吵闹不休的手机。屏幕上跳跃着“芳姐”二字——自己的经纪人。

调整了一下呼吸，他接起电话，声音因刚睡醒和梦魇而异常沙哑：“喂，芳姐。”

电话那头背景音十分嘈杂，似乎是在某个热闹的宴会场合，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周莉显然没听出他声音里的异常，过了几秒，她似乎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些的地方，语气带着惯有的强势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江昀，你到家了吧？”

“嗯，下午到的。怎么了？”江昀努力让声音恢复平静，拿起遥控器将电视音量调低。

“到了就行。跟你说个事，晚上有个局，你必须得来一趟。”芳姐的语气不容置疑。

江昀蹙眉，杀青后他明确表示过需要休息，近期不安排工作：“芳姐，我昨天才杀青，很累。而且——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种场合。”

“我知道你累，但这个局非同小可！”芳姐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更加郑重，“鲁总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