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频缱绻 第3章 愧疚

在醒来时，熟悉的消毒水味仿佛得到了具象化，直挺挺的往鼻腔里冲刷，眼前是一片模糊，伸手往自己熟悉的地方一探却什么也没找到，一双带有薄茧的手递给了他能够看清世界的媒介，好吧，就是眼镜。

抬眸看，那是一个略带愁容的中年人，眉眼间裹挟着似乎永远不会融化的不羁

“老陈…我又…唔！”

“都说了公开场合叫爸，学不乖就给我在家里念书！”

“哎呀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听够了吗”

“死孩子…第一天报道还能晕过去，你妈和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口渴的时候要先干什么”

“喝水”

陈欧撸了撸袖子，然后发现自己儿子不怕打，悻悻地把袖子放回去，俯身在陈戚含耳边说

“我要趁你住校把你存的钱全塞到自己钱包里”

“发现自己口渴后应该保持不动，观察自己身上哪里有出血点，如果没有再去找水”陈戚含迅速连贯的回答出来，仿佛是背诵课文一样，陈欧还想再说什么，陈戚含抓紧最后时间继续补充

“如果还有头晕症状的话可以考虑买水溶C，可能是低血糖”

“其实你…”

“如果有出血点第一时间寻求周围人的帮助，自己打急救电话”

“停停停！你就没觉得这个房间里多了个人吗”

“符…我妈来了？”

陈戚含被陈欧扶着坐起来，看见刚才自己视野死角里的缪楚沛，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他们两个仿佛有种天赋，只要不张嘴说话必定把场面创造成一个奇怪的死局，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过了半天陈欧才故作正经的咳嗽了几下

“是这位缪（móu)同学把你送过来的”

“…我要没记错，他应该姓缪（miào)”

“额…是我的问题，我和令尊自我介绍的时候也是那么介绍的名字…”

“？”

门被推开，走廊里稍热的空气往屋子里撞，医生过来查看情况，量体温发现还是一直发着低烧，抽血查白细胞也不高，不是发炎又怎么都没找到低烧原因，后来一抬头发现陈欧嫌病房里太热把空调开到了16度，硬生生给自己的脆皮儿子吹感冒了

“我那不是开的除湿吗…这天的确很热啊”老陈同志在被符女士拖走暴打的时候如是说，病房里只留下了陈戚含和缪楚沛

“谢谢学长”

“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就不要那么见外啦，叫我缪缪～”缪楚沛蹲在床边，眯着眼笑嘻嘻的看着他，真的像一只小猫一样，整个人笑得如沐春风，谁看了都忍不住被这样的一双眼吸引，他生来就有一对极其具有辨识度的微微下垂的八字眉，明明充盈着笑意的眼眸却因为这对眉，平白地显露出一些忧伤来，整个人充满了青春疼痛文学的气质，明明人站在阳光里闪耀，却还是止不住的认为他的笑是转瞬而逝的，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陈戚含突然就往后退了退，生怕自己的呼吸打破这么美好的画面，缪楚沛疑惑的歪歪头，但还是那么注视着他

“…我做错什么了吗？

“什么？”

“感觉你不是很喜欢我”他苦笑着低头

“……”

“看，你甚至不愿意说一句解释的话”

“不讨厌”陈戚含裹紧被子转过去，有点逃避的色彩，他并不是刻意疏远，只是觉察到了自己和他对视的时候很奇怪，通俗一点的比喻就是，好像心脏总是猝不及防的打冷颤，他不太理解这个感觉，但有些畏惧和难以言喻的兴奋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陈戚含很认真地转身过来，然后与那双眼睛对视“我不讨厌你”

“在我这里不讨厌就是喜欢”缪楚沛奸计得逞，挑逗到了纯情学弟

“……现在讨厌了”

“？”

“总之还是要谢谢你…喵喵学长？我要出院了，我真的很讨厌消毒水味”陈戚含拔掉手背输液的针头，也不摁着，就这么站了起来

缪楚沛承认自己接近他是因为看见了他防晒衣下的淤青和伤痕，他那冷淡的性格看起来也像是被长期孤立或经受了什么创伤，让他想起了……一个故人吧，了解后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一样也没关系，这并不妨碍他的确是出于善意……那水晶似的双目暗了又暗，压抑着自己不为人知的阴暗和心底为那人留下的潮湿“…当然是善意的…这是很高尚的，是值得褒奖的…他知道也会为我开心的”

“你的手！你按着一点啊！”缪楚沛紧按着那块隐隐已经透血的输液贴，对于陈戚含这种自残式的行为感到十分不赞同，满眼都是责备

“你只是不疼，不代表你刀枪不入啊！能不能稍微在意一下自己？这很难吗？”

“学长你多心了，我只是不习惯去处理这些…”

“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你一身的伤快比我小半辈子受过的伤加起来还多了，我才不信你的话”

“我真的…”他试图抽回手，而这个动作似乎触动了缪楚沛隐藏的开关一样

“你是不是有什么认知障碍啊？不仅分不清伤害也分不清别人对你的示好？你知道我那天…”

“我们才刚认识吧？按你的话来说，认识有24小时吗？你为什么这么纠结于别人的身心健康！”陈戚含终于受不了了，他知道处于一个被救助者的身份不该说出这种话，更别说是对着这个“救命恩人”，可是那句认知障碍的确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反感

“戚含！你说什么呢！”陈欧和符莲华听见病房隐隐有争吵的声音时就拔腿往这边赶，刚开门就听见了陈戚含对缪楚沛的指责，符莲华赶紧拉住他，生怕陈戚含在说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话来“是他抱你上的救护车啊，不是他的话你估计还得再睡半天呢！报道那天的老师集体去开会了，根本就没人值班，是他抢了门卫大爷的手机才打的120”

“那那句老师来了…”

“当时你眼睛已经闭上了，我…担心你害怕”

陈戚含挣脱开自己爸妈的“钳制”，嘴唇微微翕动，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抱歉，是我自讨没趣，先走了，叔叔阿姨你们…帮他多看着点，他刚才自己把针拔掉了”缪楚沛点点头往外走，像刚被甩了五百万分手费的小媳妇一样消失了

“戚含…你为什么那么”陈欧留下来问他，符莲华已经去追缪楚沛了，希望这位小伙子能原谅自己儿子的失礼

“…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和他们一起上学啊爸”

“大家都不是这个意思！是有的时候你…”看着面前失魂落魄且主动叫了声“爸”的儿子，陈欧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人要学会察言观色，不仅是因为人情世故，也是为了不让那些对自己好的人寒心，你有的时候就是太犟…从小到大大家都夸你懂事的时候，我和你妈就注意到了，这不是什么好迹象，他们所谓的听话啊，不过就是不用特意花时间去管教…失去自我思考能力，只知道按照父母眼里的模板那样生活的小孩”

“你刚才还说我犟”

“听我说完”他似乎是想要摸摸他的头的，但最后手还是放在了陈戚含肩膀上“你很有主见，这的确让我们两个很开心，可是问题就出在这个主见上，你拒绝大部分人的帮助，把自己关在一个能移动的笼子里，我和你妈也只能时不时隔着笼子投喂，这太…”

“对不起”

“不用道歉…但是如果要和那个男生道歉的话，那我建议你去”

陈戚含长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是啊，明明知晓自己并非冷血动物却忍不住把人往外推，因为他知道幸福的模样并过度渴求这份温暖，贪恋一个人能够长久地对自己这么好，并且始终担心自己不是唯一，担心自己并不是最佳选择，担心被重视的自己并不是最被重视的人，他的安全感几乎为零，失去对他来说等同于死亡，因此更不能那么轻易的信任别人，他不是不需要帮助，他也不是贪心的希望自己捆住一个人一辈子，他只是对自己不能掌握的真心抱有永远的怀疑态度，可就是这样多疑的他，在享受片刻的幸福后，依旧会忘记所有的痛苦

再次把意识回拢的时候，是在楼梯口他拉住了那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