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紧不慢地往前淌。小区里的银杏树叶子黄了又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金黄。天气转凉,邱意浓那件羊绒大衣彻底派上了用场,每天裹得严严实实地进出地库。
自打上回屠砺说了那句“我试试”之后,邱意浓发现这家伙还真不是随便说说。业主委员会的选举他竟然真的参加了,虽然最后票数差了点没选上,但这事儿在小区里掀起的波澜可不小。
有人说一个保安凑什么热闹,也有人觉得这小伙子实在,是真心为小区好。邱意浓有次下班,就听见两个老太太在楼下晒太阳时念叨:“小屠那人是不错,上回我家水管坏了,大晚上的,一个电话他就来了……”
邱意浓听着,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了扬。这块石头,好像真在慢慢往水里沉,虽然姿态还是那么硬邦邦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不再是剑拔弩张,但也没到称兄道弟的地步。地库里的“香烟交易”又恢复了,只是频率低了些。有时邱意浓加班到深夜,还能看见屠砺在巡逻,两人碰上了就点根烟,靠在柱子上抽完,偶尔说两句不咸不淡的话。
“天冷了,王奶奶的咳嗽又犯了。”屠砺吐出一口烟,看着白色的雾气在冷空气里散开。
“我那有瓶枇杷膏,明天让助理送过去。”邱意浓接得很自然。
“不用,我买好了。”
然后就是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让人觉得尴尬,反而有种奇怪的默契。
邱意浓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这种相处模式。他甚至开始期待这些在地库里的短暂时刻,期待看到屠砺那张没什么表情却格外生动的脸,期待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烟草和冷空气的味道。
这感觉让他有点慌。他邱意浓活了二十八年,什么时候对一个男人——还是个这么糙的男人——产生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惦记?
更让他心烦的是,他发现自己看屠砺的眼神开始不对劲了。那天屠砺弯腰喂猫,运动服绷紧勾勒出饱满的臀部线条,他竟然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等反应过来自己在看什么时,邱意浓差点把手里的咖啡杯捏碎。
操。他暗骂自己,是不是单身太久了,看个小保安都觉得眉清目秀?
但这种自我欺骗很快就被打破了。
这天邱意浓接了个新案子,是个挺复杂的商业纠纷,对方请的律师是圈里有名的难缠角色。他在律所熬到凌晨三点,脑袋里一团乱麻,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开车回小区的路上,他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
地库空荡荡的,只有排风扇在不知疲倦地转着。他把车停好,疲惫地推门下车,感觉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喂。”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邱意浓一激灵,差点跳起来。他猛地回头,看见屠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眉头微皱地看着他。
“你他妈走路没声的?”邱意浓抚着胸口,没好气地说。
屠砺没理会他的抱怨,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你脸色很难看。”
“熬了个通宵,能好看吗?”邱意浓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绕过他往电梯走。
屠砺跟在他身后,沉默了几秒,突然说:“我那有参片,提神的。”
邱意浓脚步一顿,诧异地回头看他。屠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脸,粗声粗气地补充:“王奶奶给的,用不上。”
这话说得别扭,但邱意浓听懂了。他看着屠砺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的侧脸轮廓,心里某个地方突然软了一下。
“好啊。”他听见自己说,“那就尝尝。”
于是,在这个凌晨三点多的深夜,邱意浓又一次坐在了屠砺那间简陋的房间里。
这次的感觉和上回完全不同。没有血腥味,没有紧张的气氛,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和两个男人之间流动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
屠砺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子,打开,里面整齐地放着几片干参。他掰了一小片递给邱意浓:“含着的。”
邱意浓接过来,放进嘴里。一股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你这地方,还挺干净。”邱意浓没话找话,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上次来时光顾着处理伤口,没仔细看。这次他才发现,这房间虽然简陋,但处处透着主人严谨的习惯。被子叠得像豆腐块,鞋子整齐地摆放在床下,连桌上的那几本书都按大小排列得一丝不苟。
“习惯了。”屠砺在他对面的床沿坐下,两条长腿随意地支着。
邱意浓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屠砺今天没穿制服,就一件简单的黑色长袖T恤,布料柔软地贴合着他饱满的胸肌和结实的臂膀。灯光从他侧后方打过来,勾勒出肌肉流畅的线条,充满了力量感。
邱意浓感觉喉咙有点发干。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正好对上屠砺的目光。那双浓茶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看什么?”邱意浓下意识地问,声音比平时哑了几分。
屠砺没说话,只是继续看着他,眼神复杂,像是在研究什么难解的谜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你最近,有点怪。”
邱意浓心里一跳,强作镇定:“哪里怪?”
“说不上来。”屠砺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从微蹙的眉宇到紧抿的嘴唇,“就是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话说得含糊,但邱意浓听懂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种感觉?自从认识屠砺之后,他很多固有的认知都在被打破,很多坚持的原则都在被动摇。他开始理解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东西,开始在意那些他曾经视而不见的人和事。
这种变化让他不安,却又无法抗拒。
“人都是会变的。”邱意浓垂下眼,避开那道过于锐利的视线。
屠砺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追问。房间里又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让人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亲昵感在空气中流淌。
邱意浓能听到屠砺平稳的呼吸声,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皂角和淡淡汗味的气息。这味道曾经让他嫌弃,现在却莫名地让他感到安心。
他偷偷抬眼,再次看向屠砺。灯光下的男人坐姿放松,眉眼间的戾气似乎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力量。邱意浓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他挺拔的鼻梁往下,落在那张总是紧抿着的薄唇上。
那张嘴,说出来的话总是又糙又冲,可偶尔也会吐出几句笨拙的关心。邱意浓突然很好奇,如果吻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火一样瞬间燎遍全身。邱意浓感觉自己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心跳快得几乎要撞出胸腔。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椅子。
“我、我该回去了。”他声音发紧,不敢再看屠砺。
屠砺看着他慌乱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嗯。”他应了一声,也站起身,“我送你到电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沉默地走在昏暗的走廊里。邱意浓感觉自己的后背快要被那道目光烧出两个洞来。他从未如此狼狈过,也从未如此心动过。
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那个高大的身影,邱意浓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感觉双腿发软。
完了。他闭了闭眼,在心里对自己说。
邱意浓,你他妈真的栽了。
栽在一个又糙又硬、满嘴脏话、还坐过牢的保安身上。
这都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