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刈刚想把书遮挡在脸上,先把自己窝在沙发里一上午,可是办公室的电话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嘟嘟嘟——
顾刈叹了口气,把书往旁边的矮桌上一摊,一个挺身而起便奔进了办公室。
“喂!顾刈么?”
顾刈听出,来电话的人正是市公安局长杨振勇。
“杨局,是我。”
不出意外的话,顾刈马上就要受到杨局长的训斥了。
“顾刈,我给你两天假期,让你考虑回刑侦支队工作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顾刈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顺势将双腿抬到了办公桌上,想用一种极为舒服放松的姿势面对领导的训话。
“我在心理咨询室的工作,挺好的……”
“臭小子!马上把你的脚给我从桌子上拿下来!”
听到杨局长在电话那边的怒号,顾刈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杨局长太了解顾刈了,哪怕自己并没有在顾刈的身边,也仅凭两声鞋子与办公桌面碰撞时发生的声响,便清楚顾刈此时的将会用怎样的态度和行为敷衍自己。
“顾刈!你以为我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么?我这是通知你!给你个台阶,你就赶紧给我下去!这是原则问题!”
电话那头的愤怒训斥声,差点把顾刈的耳膜震破了,他赶忙把耳朵远离听筒。
“就你在心理学上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别占着市局心理咨询专家的位置了!”杨局长火药味浓重,“顾大队长,你赶紧回刑侦支队去吧!我这边还要安排将要新调来的心理学专家,你占着那个位置,算什么事儿?啊?”
顾刈的沉默犹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所有的声音隔绝在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内心的魔障——那不是能被简单驱散的阴影,而是一头盘踞在意识深海的巨兽,日夜撕扯着他残存的理智。这一年来,他试过无数种方法想要跨过那道横亘在灵魂深处的海沟,可每次的挣扎,都会被一条条无形的触手从黑暗中探出,死死攥住他的脚踝,将他拖向深渊。冰冷的海水灌入鼻腔,窒息感如影随形。
老师……顾刈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常鑫教授——那个已经永远消逝在维金广场案的人。如果老师还在,或许能为他指出一条明路。但此刻,留给他的只有记忆里逐渐模糊的嗓音,和再也得不到回应的疑问。
“喂!顾刈!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杨局,我在听。”
顾刈的语气太过平淡,反而让电话那头的杨局长更为不满,认定其又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于是杨局长先把顾刈这一年来种种颓靡之态细数了一遍,然后继续训斥道:“你看看你,还是以前那个雷厉风行的顾大队长么?那个遇到任何挫折磨难都不肯低头的顾刈哪去了……”
以前的顾刈哪去了?
也许,已经随着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起坠入到了冰冷、黑暗无底的海沟之中了……
“杨局!”顾刈赶紧打断杨局长的狂轰乱炸,“刚才您说,局里要新来一位心理咨询专家?专家级别?只负责局里同事的心理健康问题?那工作量其实不算大,不如跟进嫌疑人心理画像……”
“你还知道你在心理咨询室等于‘养老’了?!”杨局长的爆发更加猛烈了,“局里的工作安排轮不到你过问!警察队伍不养闲人,我已经给了你一年时间调整自己了!你赶紧把心理咨询室那点工作整理交接出来,给我滚回刑侦支队去!”
顾刈见杨局长根本就不给自己回旋的余地,他也只能乖乖服从领导安排。
“局长,新来的心理学专家是……”
“潘静。”
听到这个名字,顾刈呼吸急促了一下,他当然认识潘静,她也是老师常鑫教授的得意门生之一,自己理应称呼她一声师姐。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杨局长的火气稍微灭了些,“最近有一位叫‘魏鸷’的年轻人,会去心理咨询室,不过不需要你负责心理咨询工作,你只管把他送去的材料收好,那是给潘静参考的。”
顾刈敏锐觉察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这个叫“魏鸷”的年轻人来心理咨询室送材料,而局里的新任心理学专家潘静又恰恰是自己的师姐,这其中该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吧?
“杨局,这个魏鸷?是什么来历?”
“回刑侦支队你就知道了,他是刚来刑侦支队的新人。”
“新人?”顾刈嘀咕了一句继续说道,“一个新人连续三天往心理咨询室跑?是有什么严重的心理问题么?局长,恕我直言,这种人可不适合始终处在高压工作状态中的刑侦支队……”
“组织如此安排,自然有所考量。”杨局长的口气不容置疑,“你回到刑侦支队之后,只要按照正常工作部署即可,不必在意他的心理问题。”
见找到了突破口,顾刈便立刻深挖道:“杨局,既然您让我回刑侦支队,总得让我知道我的这位素未谋面的手下,到底有什么心理问题吧?也便于我日后开展工作。”
“失忆。”
“失忆?”
“他在执行一次重要的秘密任务时负伤,经过抢救之后醒来,就已经失忆了。”
重要任务?身负重伤?抢救?失忆?加入沿东市公安局刑侦支队?调来心理学专家专门为其进行心理治疗?
顾刈嗅到了某种阴谋的味道,“保护性工作?可是他已经失忆了,安排在刑侦支队……”
杨局长明白顾刈所指,便说道:“继续从事一线工作,对于魏鸷同志恢复记忆很有帮助。而且,在刑侦支队工作,也未必不是最安全妥善的保护。”
“他来刑侦支队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
“这么久了?”顾刈下意识感叹,“杨局,像这种特殊情况,您好歹也应该事先跟我先个招呼吧?”
“打招呼?你是什么身份?心理咨询师?还是顾大队长?”
杨局长的话像一记闷棍,狠狠砸在顾刈的天灵盖上。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半个字也挤不出来。没错。这一年来,他像个怂蛋一样,白天蜷缩在这间门可罗雀的心理咨询室里,翻着那几本警校时期就烂熟于心的专业书籍,仿佛这样就能麻痹自己;而每到深夜,他的车总会鬼使神差地停在那个银行门前的停车位上——引擎熄火,车窗紧闭,只有银行的形象灯在黑暗中明灭,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刑侦支队的走廊里,顾刈的脚步声早已消失殆尽。
最终,在杨局长挂掉电话之前,向顾刈下达了最后的通牒——今天,必须返回刑侦支队开展工作。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
“进。”
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来人正是魏鸷,对着坐在椅子上刚刚放下电话的顾刈说道:“你好,我是来送材料的。”
顾刈站起身接过了魏鸷递过来的档案袋,那档案袋远比看上去厚重得多,不过他对里面的材料毫无兴趣,接过来后便直接放进了抽屉当中。
“你叫魏鸷?”
顾刈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比自己矮半个脑袋的魏鸷,像是在审讯疑点重重的嫌疑人。
“是的。”
“到刑侦支队多久了?”
“今天,是第三十五天。”
三十五天?这么精准?
顾刈终于仔细打量起面前的魏鸷。那深邃的双眸,透着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冷白消瘦的面颊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嶙峋。就在魏鸷抬头的瞬间,他眉间不经意地一蹙——这个细微的表情像一把难以名状的钥匙,瞬间打开了顾刈记忆的闸门。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如电流般窜过脊背。魏鸷周身似乎散发着某种气息,让顾刈的血液不由自主地加速奔涌。恍惚间,那个熟悉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张合维!这感觉来得如此强烈,却又毫无道理。魏鸷的相貌与张合维没有半分相似,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素不相识的家伙会激起这般强烈的既视感?
“你的情况,杨局刚才已经告诉我了。”顾刈冷冷地补充道,“很快局里就会新来一位资深心理学专家,不过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参与高压力的工作,比如,刑侦支队的工作!”
魏鸷的目光微微下垂,陷入了无声地沉思。
“毕竟,刑侦支队的工作压力和强度,可不适合养老和挂病号。”
“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
魏鸷语气平静,即没有反驳顾刈的架势,更没有在气势上有所退缩。他双眸仍旧黯淡无光,并不断翻涌出困倦和疲累的乏意。这种压根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的态度,让顾刈认定魏鸷不适合待在刑侦支队。
既然回到刑侦支队依然成为定局,为了保证日后的破案效率,顾刈必须要把在队里混日子的家伙先排除掉。不过,在这之前顾刈还是想先把魏鸷的底细了解清楚,就算到时候把眼前这位上级领导“空降”来的麻烦清出刑侦支队,也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和契机,毕竟还要顾及领导的脸面。
“你在刑侦支队负责什么工作?”
“外勤。”
听着魏鸷毫无波澜的回答,顾刈倒是也震惊不小!虽说自己有一年时间没有在刑侦支队了,尽管上级领导给了压力,让魏鸷到队里工作,可是让他直接参与外勤工作……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顾刈的双眼始终盯着面前的魏鸷,而魏鸷则像是个被细丝操控的木偶,只要不需要有人与他互动,他便空洞地毫无灵魂一般。
顾刈甚至连来电号码都没有留意,便接听了电话——
“顾队!我!”
顾刈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是自己的副手,刑侦支队副队长裴禹桥。
“你在办公室就好!你可终于要回刑侦支队了!刚才杨局长打电话给我,让我过来请你回去主持刑侦支队的工作!”
顾刈是个实用至上的实用主义者,他对于行政工作中的繁文缛节深恶痛绝,听到裴禹桥啰里巴嗦、打着官腔说要请自己回去的话语,他仿佛已经看见刑侦支队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会议材料,和那些标题带着"关于进一步加强""关于切实贯彻"字眼儿的红头文件。
电话听筒里的声音和走廊外面的说话声、脚步声逐渐重叠,随后办公室的门被随意敲打两下之后便被打开了,顾刈也顺势将座机挂掉了。
裴禹桥走进门来,他一米八出头,在刑警队里算中等偏上,既不会淹没在人群中,也不至于让人仰头说话。他相貌堂堂,带着些许儒生气息,作为刑侦支队副队长,裴禹桥平日里自然也格外注重身体锻炼,可是猛地出现在顾刈的面前时,气势却一下子就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