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区 第66章 杂质

路铭一怔怔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那些他曾误解为权谋与冷静的外壳下，藏着一颗燃烧着信念的心。

他的喉咙一紧，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又像是久违地松动了。

“凌霄……”他轻声唤了一声，却没再说话，话语堆在舌尖，只化成一个极轻极缓的动作——他握住了凌霄的手。

不是客套，也不是依赖，而是某种无声的认同与决心的回应。他从不是轻易把信念交付他人的人，可此刻，他的信念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共鸣的归属。

凌霄反握住他的指尖，仿佛也察觉到了那一瞬间悄然成形的默契。

“我不要求你理解，甚至不要求你认同，”他低声说，语气温和而笃定，“我只希望你能安心地走在自己热爱的科研道路上。”

他微微一笑，眼神中浮现出近乎虔诚的信任。

“相信我，相信你姐姐，还有那些依旧在政务厅灯光下奔波的执政者。总有人，会为大多数人的理想负重前行。”

晚饭后，路云树主动邀请凌霄到主屋的书房聊几句。路铭一原本打算一同前往，却被姐姐拦住：“怎么，还怕我会威胁你丈夫不成？”

“姐，你别乱说。”路铭一有些无奈地偏过头，看了眼正趴在客厅地毯上玩耍的coco。她已经戴上了凌霄送的小蜜蜂帽子，头顶的触角闪着柔和的粉光，显示她此刻心情愉快。

“好啦，你先回房等我，或者陪coco玩一会儿。”凌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和姐姐聊聊诺瓦星后续支援第九区的医疗计划。姚镜璃暂时赶不回去，而联合诊疗站的外科手术室，眼下急需一位像他那样技术过硬的大夫来主持大局。”

“好。”路铭一点了点头，虽有些担心，但最终还是顺从地留下。

主屋的书房保留着旧日的陈设，看得出曾是路云树父亲在任时的办公空间。两人走进去，在一旁的会客沙发落座。家政机器人悄然滑过来奉上茶水，凌霄扫了一眼选项，却只要了一杯最普通的纯净水。

凌霄注意到，路云树的颈后贴着一枚高效信息素阻隔贴，手腕上也扣着抑制手环。那种专供高阶α使用的型号，说明她的信息素等级极高，而另一面也揭示了她必须借助更强力的外在手段来压制本能冲动——理性建立在极端自控之上。

“诺瓦星的自治年限不到两年就将届满，”她开门见山，声线低沉，却不失锋锐，“为了逼迫我们放弃自治、接受联盟的统一统治，奥西里斯议会正在系统性地削减对诺瓦星的能源补贴。凌霄，这不公平。”

“我明白。”凌霄点了点头，语气平稳，眼中却浮现一抹复杂的情绪。他一向欣赏路云树这种不拐弯抹角的风格，和路铭一一样，都是直接、坦率、带着点倔强的人。“但很抱歉，奥西里斯的决议我无力干涉。”

路云树轻轻一笑，带着点冷意：“我以为你对铭一是真心的。”

凌霄也微微一笑，目光却更为坚定：“这是两回事。联姻协议写得很清楚——诺瓦星向第九区提供医疗支援，第九区为诺瓦星开放星际跃迁通道。诺瓦星人可经第九区前往阿斯泽拉星系任何一颗星球。如果你希望进一步协商票价，我可以回去再和交通部交涉。”

“你以为我真信，你只有第九区的管理权限？”路云树捏着手中的玻璃杯，琥珀色的烈酒在指间微微晃动。她仰头一口饮尽，眼神锐利如刃，“身为阿斯泽拉统帅的儿子，连首都议会的议题建议权都没有？”

凌霄原本不愿在外人面前提及复杂的家庭关系，但他知道，这不仅是路云树的疑问——只怕其他星球的执政者也都在暗中评估他在阿斯泽拉真正的政治影响力。

“路长官，”他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严肃，“现任统帅是我哥哥秦戟。即便是他，也必须遵循奥西里斯议会的多数意见。更不用说我现在连个参议员都不是。”

他顿了顿，神色微敛，“诺瓦星是整个星系中唯一享有军事与政治双重自治的星球，如果想继续获得能源上的优待，就必须拿出足以交换的筹码。我们所维护的是一个联盟，而不是施舍。若无等价交换，其他星球怎么可能认同所谓的‘公平’？”

“可诺瓦星跟其他星球不一样，”路云树显然早有准备，话语不疾不徐，却暗藏锋芒，“我们坐落在阿斯泽拉的边境线上，天然处于外敌入侵的前沿，却因为自治政策，军事力量长期受限。一旦星际怪兽越界，最先遭殃的是诺瓦星，但影响的，是整个星系的安全。”

“所以又绕回自治的问题了。”凌霄轻叹一口气，语气中多了几分疲惫，“事实上，就算诺瓦星始终不加入联盟，真有外敌入侵，军方也不会坐视不管。联盟的集体防御条约，是为整个星系设立的，不会因为一纸自治协议就袖手旁观。”

他说这话时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保留——不是对她的敌意，而是一种深知现实之后的无奈克制。

他个人并不反对诺瓦星维持自治，只是他的立场不能代表什么。父亲和哥哥已经表明了态度，这一届自治协议，恐怕会是最后一届。

“路长官，恕我直言——你的政治风格太摇摆了。”他直视她的眼睛，不再掩饰什么，“你既想保住自治，又想从联盟争取更多资源和优待，你想要的太多了。而这世上，往往越想两全其美，最后越什么都留不住。”

他当然理解诺瓦星议会给她的压力——维持自治是民族尊严的问题，争取配给又是现实生存的问题。但正是因为理解，他才更清楚地看到，这样左右摇摆、讨好两边的策略，注定难以长久。

凌霄向来不喜欢把私人情感和政治谈判搅在一起。他很珍惜自己与路铭一之间的缘分，甚至某种意义上，爱情，是他从前从未奢求过的东西。但此刻，他第一次意识到——这段感情，也许不得不承受某些不那么纯粹的考验。

见无法说服凌霄，而他似乎真的不掌握那般大的实权，路云树终于沉默了几秒，握杯的手缓缓松开，脸上的锋芒也在那一刻悄然褪去。

“凌霄，”她低声开口，语调不再强硬，“看来这次，铭一没有看错人。你比我想象中……更理智，也更坚定。”

凌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知道，这并不算一种胜利。只是她终于明白，有些筹码，不在他手中。

“我还有一个请求，”路云树抬起眼，目光里褪去了政治的试探，只剩一个姐姐的牵挂，“一个私人的请求。”

“请讲。”

她的声音很轻，但却没有丝毫犹豫：“无论未来人类与诺瓦星人的关系如何走向……请你善待铭一。”

凌霄点了点头，沉声道：“这是自然。”

他没有说得太满，也不愿用任何华丽的承诺去回避未来可能面对的变数。但他知道，这句话是他目前能给出的最郑重的回答。

回到路铭一的小屋，隔着窗子就能看见他正站在一层的会客厅里来回踱步，神色中明显带着焦虑。

听到门开的声音，他立刻回头，一步冲上前来：“你回来了。”他下意识抓住凌霄的手臂，眉眼间全是未落的担忧，“你和姐姐聊得……还好吗？”

“挺顺利的。”凌霄一边回答，一边抬手拍拍他的后背，带着他一起往沙发边走去。落座之后，他嘴角带笑，轻快地打趣道：“你这是担心我会被你姐姐吃了？还是怕我跟她吵起来？”

“姐姐才不是那么粗鲁的人。”路铭一下意识反驳，但话音落下又有些心虚，像是欲言又止。

“那你该不会是怕我对你姐姐不敬？”凌霄挑眉，两只手拽住路铭一的脸颊，把他原本担忧的小表情硬生生扯成一个夸张的笑脸，“我在你心里就这么野蛮啊？”

“哪有……”路铭一轻轻叹气，终究还是将那双调皮的手握住，语气有些无奈，“我只是怕你们会在政见上起冲突……姐姐是个很执着的人，有时候看问题不讲余地。”

“放心，”凌霄笑意不改，顺势往下一滑，懒洋洋地靠进沙发里，“我还指望着诺瓦星的医疗技术给我续命呢，哪敢得罪你们的首席执行官？”

见他一如往常地散漫，路铭一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不过你们聊得可够久的。”

“怎么，”凌霄顺势一把搂住他的腰，把人抱起来，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你等得太久，着急了？”

他说着，故意把人拉近，凑到他耳边，语气轻浮：“要不要试试这样？”

“凌霄！”路铭一顿时红了脸，伸手想把他推开，可奈何被他牢牢圈住动弹不得，只能羞窘地低声道：“你正经一点。”

“趁着还没开始治疗，我们要抓紧时间……”凌霄吻住他的唇，把剩下的半句融化在两人纠缠的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