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区 第58章 全家福

第二天午饭后，秦戟请来的摄影团队便开始在家中布景。虽然只是一次简单的家庭合影，但身为星系统帅的家族，全家福的每一个细节都必须严谨周到，绝无马虎。

团队成员陆续通过安检，随后又签署了一系列保密协议。

“别弄得太复杂，也别太正式。”秦戟一边向杰斯卡交代安排，一边不时望向不远处的母亲——发型师正细致地为凌舟荷梳理长发。镜中的她微微一笑，似乎对造型还算满意。

“哥，”秦戈已经换好衣服、画好妆，快步走来，“嫂子带着孩子回来了。”

与凌舟荷一样，秦戟的妻子与孩子向来鲜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中。路铭一不免好奇，这位身为统帅配偶的女性，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片刻后，一位身着简洁便服的人类女性牵着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忘了和你说，”凌霄凑近他耳边，小声说道，“那就是我嫂子，还有我那两个侄子。”

两个孩子虽然活泼调皮，但言行举止却颇有规矩。他们依次向秦青川与凌舟荷问好，又转向秦戟与秦戈，然后才朝他们俩跑过来。

“叔叔！”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地扑向凌霄，其中一个好奇地看向路铭一，“这位叔叔和奶奶一样，头发是蓝色的，他也是诺瓦星人吗？”

“对啊。”凌霄笑着将两个孩子一并抱起，一条腿坐一个，“你们俩是不是又胖了？叔叔都快抱不动啦。”

这时，那位女性也走了过来，主动向路铭一伸出手：“初次见面，我叫黄秋谊。”

“您好，我是路铭一。”他立刻站起身，礼貌地与她握手。

“星淇、星淮。”黄秋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和这位叔叔打招呼了吗？”

两个孩子吐了吐舌头，乖乖地从凌霄腿上滑下来，站得笔直，向路铭一郑重地鞠了一躬：“您好！”

路铭一略显局促地点了点头，直到黄秋谊牵着孩子去换衣服，他才悄声对凌霄吐槽：“天哪，我怎么觉得……你嫂子比秦长官还严肃？”

“她可是我哥上大学时的世界语老师。”凌霄笑着凑近他，终于有空正经介绍家里这一位的来历，“现在是奥西里斯国立语言大学的教授，熟练掌握十几种星系语言。别说我哥了，连我小时候都有点怕她。”

“老师？”路铭一有些吃惊。

“对啊，她比我哥还大几岁。”凌霄挑眉，“不过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吧？”

路铭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黄秋谊正和秦戟低声交谈，神情冷静却很自然。两人站在摄影团队布景区前，语速不快，却显然在讨论具体布置。看着他们并肩而立的样子，不像夫妻，更像是风格截然不同却默契十足的同僚。

而秦戟似乎也的确在听从她的建议，已经让工作人员重新调整打光方向。

“他们是自由恋爱的。”凌霄看出路铭一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语气里带了点调侃。

“原本父亲是不同意的，”他说着，眼神飘向正在布景区忙碌的黄秋谊和秦戟，“毕竟嫂子出身很普通，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平民家庭。但母亲那时候说，只要我哥喜欢就好。”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所以他们也是拖到很晚才结婚的。”

临时搭建的背景墙是一池静水，倒映着天空与庭院。柔光灯已调试完毕，家政机器人在旁边搬来沙发和装饰花束，场面既庄重又不失温馨。

“来，站位靠近一点。”杰斯卡举着全息取景仪调整角度，“两位长辈坐中间，左右两边各站两位年轻人，小朋友站前排。”

凌舟荷穿着一袭浅色礼服，在发型师和化妆师的帮助下略施粉黛，气质清冷端庄。秦青川在她身侧坐下，又笑呵呵地招呼两个孙辈到他们面前，两个孩子被套上了西装小礼服，活泼中带着几分拘谨。

秦戟和黄秋谊站在左侧，右侧站着秦戈和凌霄，而路铭一站在最外侧的位置，刚好与凌舟荷隔着一整个家族的距离。

“笑一笑。”摄影师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几道柔光同时打在每个人脸上。

镜头凝固在这一瞬间——一家人站在一起，看似和睦而整齐，只有路铭一下意识地看了凌霄一眼，而凌霄正在低头看他腿边的星淇，唇角勾着一个柔和的弧度。

“好，再来一张，自然一点，大家可以靠得更近一些。”

除了全家福，杰斯卡还为秦戟一家、秦戈与父母，以及凌霄、路铭一和两位老人分别拍了几张合照。

照片还需后期处理，摄影团队撤离后，黄秋谊也带着孩子们准备离开。“下午还有课，我就不打扰了。”她礼貌地说道。

从她与凌霄父母之间略显生疏的应对来看，显然平日里并不常来这边走动，两个孩子对这里也不算熟悉。路铭一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这栋气势恢宏的宅邸平日里恐怕只有两位老人。尤其想到他和凌霄也即将动身返回第九区，那种淡淡的孤寂感更为明显。

目送车子离去后，凌霄从楼上拎下他和路铭一的行李，走出门时，看到父母和哥哥姐姐都站在前院里，似是在等他们告别。

“要走了？”秦青川语气不舍，眼神却在路铭一身上多停了一瞬。

“嗯，我会常回来的。”凌霄笑着回答，眼中却闪过一丝不舍。

“注意安全。”秦青川点头。

“我知道的，爸。”他又看向凌舟荷，语气顿了顿，声音柔下来：“妈，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怎么突然煽情起来了？”秦戈笑着凑过来，拍了拍凌霄的背，“别总跟铭一吵架。”

“知道了。”凌霄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拉起路铭一的手，朝院外走去。

他们把行李放上车，凌霄却忽然停住了脚步。秦戟和秦戈已经先回屋去了，院子里只剩下父亲和母亲，依旧静静站在原地。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快步转身走了回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藏着掖着，虽然动作有些生疏，还是伸出双臂抱住了母亲。那个从小在他记忆里强势、冷静、从不轻易露出情绪的女人，如今在他怀里却轻得像风，仿佛随时会被吹散。

不是她变了，而是他终于长大了。

“妈。”他喉头一紧，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低声道，“我会想你的。”

她试着深吸一口气，呼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胸口空空的，像是被儿子那一声“我会想你的”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

穿梭车几乎是一瞬间就消失在空荡的街道，她没追出去看，只默默地转身回屋，像多年来已经熟练的每一次送别那样——无声无息。

回到卧室，她轻轻把门关上，仿佛怕惊扰到谁似的。这里没有别人，只有她一个人的卧室。

她在床边坐了片刻，最终还是躺下，把脸埋进枕头。真丝枕套清凉又柔软，她习惯性地把枕头两侧拉高，捂住耳朵，隔绝外界。她当然知道那孩子一直在等一句“妈妈也很想你”。可她说不出口。

眼泪早就没有了。

在最初来到奥西里斯的那些年，她确实哭过，躲在洗手间里，在灯光刺白的镜子前看着那个不属于这里的自己，悄无声息地流泪。那些夜晚一再地提醒她：她是诺瓦星人，是“被接纳”的，而非真正属于这个家庭的人。

秦青川待她不错。没有盛大的爱情，但也没有亏待。只是她从没真正奢望过什么。

秦戟和秦戈……他们也很好。尤其是秦戈，小女孩像棉花糖一样黏人，从一开始就愿意叫她“妈妈”，而她也愿意多花一点力气爱她。比起凌霄……要容易得多。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手腕，那里曾被婴儿时期的凌霄狠狠咬过。他从出生起就特别难带，不爱笑，总哭，哭得像世界末日。别人家的婴儿笑起来软软糯糯，只有他，哭起来一张嘴仿佛要把整个世界吞下去。

有时她会想，是不是混血让他太敏感太不同。她也试过努力安抚，可不管她多么耐心，他始终对她若即若离。

“我会想你的。”

这句话还在她脑子里回荡。不是委屈，不是控诉，竟也不是任性，而是很轻的一句、温柔的一句——

她忽然觉得，可能是她错过了什么。错过了一次次抱紧他、告诉他他并不奇怪、不孤独的机会。

凌舟荷闭上眼，在一片寂静中想象穿梭车驶向远方的样子。她曾经幻想很多次他长大以后的模样，幻想他健康、茁壮又开朗的笑着，可她从未想过，他会成为那个主动转身回来拥抱她的人。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从床上猛地坐起，像是从什么令人窒息的梦魇中惊醒。

顾不上整顿凌乱的发丝和衣襟，连便鞋都踩得歪斜，凌舟荷踉跄着跑出卧室，冲上通往三楼的楼梯。

她几乎是用跑的冲上三楼，气息不稳，眼前有些发黑。

秦戟的办公室门紧闭着，有两名随侍在门外站岗。凌舟荷却根本顾不上他们的阻拦，几步冲上去，一把推开那扇门。

她看见秦戟正坐在主位上，身前的光屏上浮现着几个军官的投影。中断的通讯还没来得及收线，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一瞬冲进来的女人。

他微微错愕地站起来，眉头一拧：“母亲？”

“秦戟……”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声音颤抖、破碎、带着从灵魂深处卷出的恐惧与愤怒，简直不像是从她一贯温婉平静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诺瓦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