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区 第28章 调查结果

留下一盏昏黄的小夜灯，凌霄轻手轻脚地走上二楼。

客房的门关着，但他知道，周烁还没睡。

他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四号机器人。外间套间是一个小型中控室，几块全息屏悬浮在空中闪着光，正播放着今夜各星系的头条新闻、港口星的军事布防、防御派控制区的最新变动，以及浴场星改造工程的三维施工图。

周烁背对着门，站在屏幕前。虽然目光锁在情报上，却明显是在愣神。

凌霄没有出声，只是在他旁边的悬浮椅上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滑到他身边，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阿烁，从奥西里斯回来以后，你就不太对劲，”他小声问，“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么？”

哪怕在赫克托星最惨烈的一次保卫战中，他也没见周烁这样。不是疲惫，而是——沉郁。那种像是整个人都陷入某种难以挣脱的黑雾中的状态。他们可以负伤，可以失败，但从未如此被击垮。

“是……想宁姨了么？”

提到那个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女人，凌霄的声音轻微哽住。曲友宁，不是他的母亲，却比母亲更像母亲——在所有人都放弃他、说他是个废物的时候，是她告诉他，他终会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

“嗯。”周烁轻轻应了一声，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容。

“笑不出来就别笑了，”凌霄的手指微微用力，捏了捏他的肩，“比哭还难看。你总是这样……”

他顿了一下，没说出“故作坚强”这个词。那个词不属于周烁。他不是装出来的坚强，而是拼尽全力地咬牙扛着。

“想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也很想她。”

周烁没有接话，良久才低声道：“对不起。今晚我不该那样……包括对路铭一的态度。明天我会亲自向他道歉。”

“嗯。”凌霄点头，语气平静，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也不容易。不过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公开我的身份了，我不想你一直这么辛苦。”

他看着周烁，这个人扛起了原本该属于他的重担，不仅是第九区的责任，甚至连哀悼母亲的时间都被压缩在不安和风险之间。凌霄不愿意再继续躲在他身后，像一个被掩护的影子。

“不行。”周烁的回应毫不犹豫，甚至带着几分罕见的激烈，“杀害加藤因的凶手还没抓到，威胁信的来源也未锁定。更何况我们刚为诺瓦星人公开发声，防御派肯定在暗处集结力量——你现在亮明身份，只会成为他们的活靶子。”

“难道你就不危险了？”凌霄忍不住提高声音，“我从小就被保护得太好了，被藏起来，被人护着。但如果真的有人想杀我，我却让自己的兄弟、战友替我挡枪，你觉得我能安心吗？”

这句话像是一柄锋刃，钝钝地插在空气中。周烁这才看向他，眼神复杂。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缓了下来：“如果……是因为路铭一，我说过，你喜欢他的话，我可以……”

“和他没有关系。”周烁打断他，语气略带疲惫，“今天发布会上那一切……都是演出来的。我对他，没有任何想法。”

凌霄听了这话，先是轻轻松了口气，却又在下一秒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

如果路铭一知道周烁的真实想法，大概……会很难过吧。

周烁没有再说话，悬浮屏静默地熄灭几块，只剩港口星的轨道图投出灰蓝冷光，在空气中投下柔薄却清晰的轮廓。他坐在椅中一动不动，像是溶入那线条构筑的寂静之中。

凌霄正准备对他道晚安，目镜上忽然跳出一条通话请求，是秦戈——想必是看到了他先前打过去的未接来电。

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凌霄便又在悬浮椅上坐下，只是将通话画面调整成虚拟背景。对面的影像随即浮现在半空中，秦戈的脸随光影显现——一贯的从容淡定，眉眼间带着些许酒后的懒意，背后隐隐是模糊的灯火与轻响的酒杯声。

“秘书长，还没睡啊？”她嗓音略哑，语气中夹着一贯的调侃，“第九区最近挺热闹的。加强浴场星的安保、更新港口星的出入境管理条例，还能抽空帮诺瓦星人平权……你们倒是多才多艺。”

“谢谢戈戈帮的小忙，阿烁说宁姨的记忆影像全都整理好了，”凌霄嬉皮笑脸地回过去，“不过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刷政治八卦了？再说平权这种事，本来就是大事。”

“啧，我哪是八卦，我是情报收集。”秦戈歪在椅背上，嘴角含笑，声音却带着一点耐人寻味的轻挑，“那位诺瓦星人确实不凡，不只俘获你这位秘书长的心，看样子连临时负责人也对他另眼相看？”

她话音未落，周烁背对着二人，肩膀却轻轻一僵。

凌霄估计她也是被新闻发布会上的镜头误导了，佯装镇定地别开眼：“毕竟我也有一半诺瓦血统嘛，多少算自家人。”

“哦？”秦戈也没戳穿他的闪躲，笑意仍在，“不过，他的演技倒是挺好，只是……他的底细，你查清楚了吗？”

“他并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凌霄语气微顿，手指不自觉地捏紧掌机，“我原本是想尽快公开的，但阿烁坚持再等。”

“是吗？”秦戈轻轻一笑，笑容里却多了些讥讽，“不知道该说你大方还是没用，负责人的位置能让出去，现在连‘老婆’也打算拱手相让了？”

“你嘴能不能别那么毒？”凌霄眉角一跳，虽是打趣，但听起来却有些烦躁，“再说那只是联姻，形式而已。谁稀罕。”

“哟，这就急了？”秦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嘴上说得冷淡，听着倒像是嘴硬。联姻怎么了？很多感情，不都是从‘形式’慢慢养出来的？”

凌霄轻咳一声，努力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脸红：“你说得倒轻巧……那照你这么讲，你是不是也在跟小利文‘培养感情’？”

画面卡了一帧，很快又恢复了流畅。

“这事就不劳你费心了。”秦戈淡淡带过，没有正面回应，却留下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空白。

凌霄也没继续追问，只是随口“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朝周烁看了过去。

那人依旧坐在不远处的主控台前，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道悬浮轨迹图。整个人仿佛沉入冷蓝光影之中，像是全无反应，又像是听得清清楚楚。

警戒线的冷光在他脸侧折出一道浅淡的阴影，神色看不出情绪，只是眼底某处像是轻微泛起一圈波纹，却在眨眼之间又沉了下去，恢复平静。

实验数据公布的那天，第九区生物研究院将最终报告同步至各星系官方频道与科研数据库。

田川金纬的实验结果经过多轮独立验证，结论明确无误：诺瓦星人的信息素对其他种族无任何生理或精神上的“侵略性影响”。

报告发布后，短暂的静默仿佛是暴风前的深吸气，紧随其后便是舆论的狂潮倾泻而下。

星际论坛、阿斯泽拉星系的主流新闻频道、民间社交平台迅速撕裂为两个阵营。一方是诺瓦星人的支持者，激动地将这视为一次迟到的、却意义深远的清白洗刷；另一方则冷嘲热讽，出言不逊：“让田川本人出来说话啊”、“死都不嫌早”、“看报告就信？那还要法庭干什么？”

而官方媒体的评论区，早已被“加强诺瓦星人管控”“严防信息素泄露”等字眼刷屏。

午夜危机会议照常召开。旧市政厅首席指挥官的办公室内灯火未眠，几人再次聚首。

Cassie站在全息投影前，语气平淡地复述验证流程：“报告无误，数据真实，推导过程符合逻辑。”她顿了顿，“……但我们无法控制群众的情绪。”

“他们不信数据，”路铭一轻声开口，声音低哑却坚定，“他们只信自己的鼻子——他们‘闻’到了恐惧。”

“那是群体认知偏差。”凌霄站在投影光影之外，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带着清晰的力道，“所以我们不能就此止步。要进行系统的科学科普、社区演示，必要时还要联动外星种族共识联盟，推动修订现行的《异星生命体隔离与管控法案》。我们需要行动，不是沉默。”

周烁没有立刻回应。他背靠着悬浮桌，望着窗外尚未完工的市政工程，手边是尚未处理的第七份问询函，关于交易所星中心区建筑用能量供给不足的解决方案。

“我们不能就这样放弃这次机会。”凌霄急切地绕过悬浮桌，走上前一步直视他，“你知道这份报告意味着什么，它可能决定诺瓦星未来三代人的舆论环境。”

“你太理想了，”周烁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如常，“政治不是靠科普就能解决的。”

他转过身看着他们，目光清醒而冷淡：“舆论需要时间冷却，现在防御派也蠢蠢欲动，任何过度动作只会火上浇油。你和路铭一的出行必须加强安保，还有Cassie女士，麻烦你在我们有进一步计划前保持沉默。”

“可这正是我们应该乘胜追击的时候！”凌霄握拳的手忍不住在桌上锤了一下，“菜菜子也快要痊愈了，这是诺瓦人表达的善意，我们怎么能无动于衷，让外界那些人继续血口喷人！”

空气陷入一瞬凝滞。

路铭一始终没有插话。他当然理解周烁的考量——这是惯常处理危机的做法：用数据澄清后，停止回应，等待情绪退潮。他甚至知道，从操作上看这是最稳妥的策略。

但他心里有一股无法平息的不甘。

那些污蔑、那些尖锐字眼，那种被当作“异类”的目光，真的能靠“时间”化解吗？

“先开会吧。”周烁看了一眼弹出的全息会议提醒，起身将战术板夹在臂弯，语调沉稳而简练：“关于舆论走向和法案的事，我会再考虑。”

凌霄微微转头，看了路铭一一眼，似乎有什么话在唇边打转，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只能点了点头，跟上周烁的步伐，留下一室交错的蓝色光影，将Cassie和路铭一并肩留在原地。

半晌，Cassie轻声开口：“路先生，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只是……”

“还是要谢谢您。”路铭一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种与年纪不符的沉静，“谁都无法真正控制别人说什么。”他的目光停留在那扇刚刚自动闭合的门上，像是在透过它看向更远的地方。

那道门将他们暂时隔开，但他心里很清楚——他们三人并非敌对，只是立场不同，视野不同，看见的战场，也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