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区 第25章 合作关系

穿梭车加速驶往记者招待会现场，周烁关闭全息屏，防爆车窗滤过的霓虹在他侧脸割出明暗结界。

"路……铭一。"他刻意放慢的称谓让路铭一的翅骨发颤——这是他第一次称呼他的全名，"既然是合作的关系，就专业一点。"

悬浮椅扶手里弹出暗格，两枚第九区区徽落入周烁的掌心。他将其中一枚别在自己左胸的位置，把另一枚递给他：“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现在，你我都要承担起责任。”

“我会努力配合。”路铭一学着他的样子别好徽章，同时调整出一个标准的人类礼仪微笑。

如果能拿出确实的证据为诺瓦星人正名，哪怕只是暂时的，他也要认真做好这件事。

防弹车门外，数十架星际媒体的全息镜头正调整到同一角度，路铭一跟在周烁身后走上红毯。

"跨越十二个星系的观众朋友们！"主持人两侧的几块屏幕用不同星系的通用语展示着欢迎词汇，她镶嵌着晶钻的机械义肢掀开提词器，"这是第九区新任负责人首次携伴侣出席记者会——"

会议厅穹顶降下彩带，同时响起不同群族欢呼时的口号。路铭一被闪光灯的强光刺得眯起眼，却还保持着笑容。

"让我们欢迎人类领袖与来自诺瓦星的伙伴！"

掌声在声波聚合器的催化下化作海啸，路铭一在周烁的引领下缓步走上主席台，坐下后仍一阵阵耳鸣。

"放松。"周烁在摄像机扫过的瞬间将手搭在他的椅背上，想必拍摄视角会将这个动作渲染得格外亲密。

穹顶式环形大厅内，悬浮摄像机群如银鱼般游弋，全息投影幕墙正循环播放诺瓦星与第九区的星轨交汇图。路铭一摩挲胸前的徽章，指腹传来的粗粝触感勉强压制着喉咙的灼烧感。

当工作人员调试麦克风时，他发现自己的呼吸声正通过量子共振系统在立体声场里循环放大。

"欢迎各位见证奥西里斯与诺瓦星建交二十八周年的特别时刻。"周烁沉稳的嗓音响起，路铭一转头的幅度过大，领带夹突然折射出冷光，在发言人侧脸划出一道蓝弧。他慌忙低下头，悄悄开启生命监测系统的降温模式。

来自诺瓦星《雪国周刊》的记者率先亮起提问灯牌：“路先生您好，请问您来到第九区的这段时间感受如何？都参观游览了第九区的哪些景点？”

路铭一感觉后颈渗出细汗，他忘了贴抑制贴，不过眼下似乎没有信息素干扰的信号。"首先感谢母星同胞的关心..."他的声音在说到"同胞"时突然劈叉，周烁适时将冰水推到他手边。

"浴场星的西瓜确实令人难忘，"他灌下半杯冒着凉意的纯净水，冰凉触感激活了某个记忆开关，"据说赫克托星的重力场种不出这么脆甜的口感。"全息大屏应声弹出农科院对比报告，观众席响起善意的哄笑。

路铭一继续按照Lee的稿件复述："学院街有家叫'时间褶皱'的店铺藏着真正的宝贝！"他的蓝眼睛在说到那支古董钢笔时亮起来，"那条巷子也是天气晴朗时绝佳的散步去处。"

悬浮聚光灯突然转向两人胸前别着的徽章，他注意到周烁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两下——这是他们约定的表演信号。

"浴场星增设儿童游乐区的安保方案..."提问者话音未落，周烁的手已经覆盖住他搁在桌面的左手。

"提案编号AZ-3092的条款确实参考了铭一的建议。"周烁的拇指状似亲昵地摩挲他指关节，实际上掌心却渗出冷汗。

原来他也会紧张，路铭一深吸了一口气，在全息投影展开浴场星改造后的模拟图时，适时扬起下巴：“诺瓦星的海滩上总会出现不规则的浪潮，加强安保的想法也是来源于小时候海滩捡贝壳的记忆。”

他明明从没在诺瓦星的公共海滨浴场玩耍过，却清楚看见前排《星际婚姻观察》的记者在疯狂记录这个虚构的童年故事。

转入正题时周烁终于松手，他的动作精确得像一台调校精密的机械装置，几乎没有多余的停顿。手指离开的那一瞬，路铭一下意识地低头，目光落在左手虎口处泛红的压痕上，似乎在提醒他：你现在不是“个体”，你是“象征”。

两侧的悬浮屏倏地切换画面，田川金纬的研究报告赫然显现，旁边则是他已经变灰的证件照，在人类文化中，那是某种暗示，一种声音永远定格在过去的标记。

“正如各位所见……”周烁开口时，声线已不动声色地调整成了更具掌控力的频率，每一个词都像提前演练过无数遍。路铭一配合地微笑，唇角扬起的幅度恰到好处，目镜内置的倒计时显示这场真人秀还剩21分37秒。

随着周烁简洁的介绍，两侧的全息投影浮现出田川金纬的论文内容，图表清晰、数据详实，实验流程和受测个体的个人信息也做了专业的脱敏处理。

路铭一脑海中不禁闪过一丝疑问——那天晚上Lee给他展示的版本，远没有现在呈现得这么干净利落。是谁在短短时间内完成了这样大量的信息整理和格式调整？答案似乎只有一个，但他没空细想。

论文结论一出，会场下顿时一片哗然。来自十二大星系的新闻代表齐聚此地，其中包括几位“情绪识别授权者”，他们的任务是记录舆论反应——这种机制是星系联盟为了控制跨种族冲突所设的“安全降温系统”之一。

但周烁并未出言制止，而是等，直到声音自行低落，直至全场再次归于可控的安静。

“下面，请各位记者朋友就此结果有序提问。”

首先起身的是一名来自奥西里斯的人类记者，略带讽刺的口吻显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跨种族发布场合：“请问负责人，您在和诺瓦星的个体——也就是路先生长时间接触中，是否感受到其信息素对您的任何‘影响’？毕竟生理反应才是最诚实的证据，不是吗？”

他在说“影响”时特意加重了语气，分明暗示着某种操控或精神干预的可能。

“没有，”周烁干脆地给出答案，“下一位。”

第二位发言的是泽塔星驻外记者，来自拥有强大神经链接文明的高智种族。他戴着植入式眼镜，语调虽克制，眼神却锐利如扫描器：“请问负责人，这项研究既然在六年前就完成，为何直到今天才被公开？星系联盟法规并不支持对公众信息的长期滞后披露。此外，关于这位田川金纬教授的具体职称与背景，是否能给予完整呈现？毕竟，在数据透明为首要准则的阿斯泽拉体系中，来源与权威缺一不可。”

这个问题显然是直接瞄准数据可信度与周烁立场的。

路铭一身体一紧，他也料到会有类似问题，但真正被当众抛出，仍不免心跳加速。

“我们是在近期整理‘赫克托星第十六次保卫战档案遗留项目’时，才完整恢复了这篇论文的原始文件。”周烁的回应依旧冷静，随着他的讲述，全息屏展示了田川金纬的个人简历页面：奥西里斯国立大学生物研究院特聘教授，曾主导“基因-种属共融适配”研究项目，拥有两个星际科研特等荣誉，以及三级政府实验室直接访问权限。

泽塔星记者追问道：“那么，请问这次研究成果的发布是否与您与诺瓦星个体——即您的联姻对象存在直接关联？在当前联姻争议尚未消除的政治语境下，此行为是否存在主观引导舆论之嫌？”

他依旧称呼“路铭一”为“诺瓦星个体”，在星际外交礼仪中，这种做法虽然合法，但也昭示了“种族间界线”的立场。

“确实有这方面的考虑。”周烁坦然回应，底下顿时再次陷入讨论，光影中隐约可见有记者悄然启动了单向记录仪，准备回去做深度评论片。

“但即使没有这层关系，”他的眼神平静如深海，“我也不愿看到阿斯泽拉星系中，任何一个群族因未知而遭误解，甚至被系统性污蔑。这不是科学问题，而是文明问题。”

会场安静了三秒钟。不是因为威慑，而是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另一名来自布利斯兰星系的记者通过语音转换系统发问：“既然论文如此关键，为何田川教授没有亲自现身阐述？”

“很遗憾，”周烁顿了顿，首次放缓语调，“田川教授在六年前不幸去世，当时他乘坐的民用飞船意外坠毁，存储的实验数据直到最近才由事故回收团队成功重构。”

“一篇无法复现、作者已故的研究，是否可能构成学术幻影？这种研究，按惯例需提交至星系联盟审查数据库接受再验证。”伴随着记者的追问，有人低声嘀咕：“这下好了，没人能验证论文真伪了，说不定是他们捏造数据来替诺瓦星人洗白……”

“我们将会把完整的论文数据、实验视频及相关接口代码，交由第九区生物研究院进行独立验证，并同步上传至‘联盟科研信任链’。”周烁对于这些议论没有表现出丝毫动摇，“所有结果将公开透明，欢迎任何研究机构参与交叉验证。”

说完这句话，周烁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中没有责怪、没有安慰，只有一份冷静中带着道不明的情绪。

仿佛在无声地说：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不在取得论文后，第一时间启动发布程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