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区 第22章 断电

路铭一仰躺在推胸椅上，绷紧的胸肌随着杠铃起落泛着汗光，和人类使用的推胸椅不同，诺瓦星人类似的健身器材在背部的位置多出两个狭长的凹槽，方便安放诺瓦星人特有的翅骨。凌霄又悄悄看了看二号完成安装的其他健身器材——他本不该在无氧区停留这么久。

"我明白，和我姐一样，都是'别人家的小孩'。"路铭一吐息带着力量感的震颤，将30公斤哑铃稳稳归位时，金属碰撞声惊醒了发怔的凌霄。

他的动作很标准，重量也不轻。如果按照人类的性别标准，路铭一是个百分百的男人，一点女性特征都没有。

"在这么优秀的人衬托下，"凌霄盘腿坐下的动作带着刻意，还是和他保持着一米远的距离，"咱俩就太普通了。"话音未落他就后悔了，这个"咱俩"用得像是某种僭越。

路铭一紧接着开始第二组动作，他用的好像是和自己一样的沐浴露，随着汗液的挥发，凌霄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柑橘混着海盐的气息。

“不过，”他只想再多呆一会儿，盯着对方滚过汗珠的锁骨凹陷：“你姐和姚镜璃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生命监测系统的体能监测功能在路铭一腕间闪烁蓝光，当他撑起上身时，汗珠坠落在抗压地板上形成细小的虹彩。凌霄的视线被那滴汗牵引着下移，直到瞥见对方运动裤松紧带上泛潮的阴影，联想到那是和自己一样的性征，喉头突然发紧。

“姐姐从没提起过姚博士，”路铭一脖颈处的生物芯片微微发亮，那是记忆库检索时的信号。

水吧传来二号机器人装配冰块的脆响，另一只机械臂则正切着柠檬片。凌霄盯着机器人后颈与人类无异的仿真皮肤，声音却像浸在酸液里："她们共事过整整三年，就算闹翻了也不至于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第一次与姚镜璃会面的情景，在Jasper家里，那人谈及路云树时的语气，分明不像单纯的同事关系。

"姚博士的性格..."路铭一后颈的阻隔贴被汗浸得发皱，"确实不像姐姐会喜欢的类型。"金属踏板撞击缓冲垫的闷响里，他听见凌霄喝水的声音，突然也觉得口渴。

"是么？"凌霄指尖敲击着玻璃杯，状似无意地往左平移十公分，挪到路铭一更换的腿部训练设备前，"还是说...你姐姐是α型执政官，姚博士是个β？虽说法律上没有限制，但最近诺瓦星的基因检测所又在推送《ABO伴侣适配指南》修订版。"

路铭一调试配重的手指顿了顿，钢片碰撞声里混着他低沉的回应："三年前诺瓦星就废除了基因匹配强制令。"

当啷——

金属器械归位的清响中，凌霄在他两组动作休息的间歇倾身凑近："你们诺瓦星人真的不会受原始本能驱使？就像..."他鼻尖微动，像是要捕捉空气中并不存在的信息素，"就像前年阿斯泽拉新闻里说的，那个失控的α型外交官撕碎了Ω型秘书的腺体？"

“不过是为了掩盖暴行的借口罢了，”路铭一也看过那则新闻，接过二号递来的柠檬水，苦笑道，“抑制剂和安抚剂的技术早在几十年前就很成熟了，副作用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不过，有这样的宣传，也难怪其他群族对诺瓦星人有如此大的误解。”

信息素对于诺瓦星人的影响尚且有限，现在整个阿斯泽拉却把这种激素渲染成高危生化武器，路铭一深知谣言的可怕，却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化解。

凌霄皱着眉，不知在思考什么，眼睛却炯炯有神地盯着他。路铭一被他盯得很尴尬，但又不想刚练两下就走，转移到一侧的登山机上，调了个阻力值开始有氧。

半小时后，路铭一按下减速键，以为那人已经走了，却见身后的影子靠过来。

"有件事..."凌霄的指尖落在暂停键上，健身房的灯突然集体熄灭了，黑暗如潮水漫过两人之间十公分距离，只剩路铭一体能监测的蓝光在凌霄的目镜上幽幽浮动。

全息投影在凌霄掌心绽开，田川金纬的论文残页如幽灵悬浮。路铭一伸手去触的刹那，恢复中的数据流突然扭曲成阿斯泽拉议会的加密印章，将"无害"二字灼烧成焦黑色。

“早在六年前，人类的生物学家田川金纬就已经通过实验，证明了诺瓦星人的信息素对其他群族没有任何生理层面的影响，”凌霄还没和周烁商量过，但私心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告诉路铭一，“只是他的论文，还有一系列实验数据出于某些原因，被尘封甚至删除了，我们也是运用了一些技术手段才恢复了数据。”

"六年前的数据..."路铭一不解地望着他，"为什么到今天才？"

实际上诺瓦星的生物研究院也发表过不少相关的论文，只是自证这种事太没有说服力，而且他们也拿不到太多人类或其他群族的样本测试信息。

“田川教授人在哪里，我可以去拜访他么？”既然六年前就有论据，或许现在已经有了更完善的研究结论，路铭一一想到可以洗刷诺瓦星人面临的污蔑和歧视，原本归于平静的心率又乱了起来，“如果他需要诺瓦星提供帮助，我保证姐姐一定会鼎力支持的。”

凌霄盯着那双发亮的眼睛，而那双手握在登山机的把杆上，他一伸手就可以握住：“我已经和阿烁商量过了，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公开论文和实验数据，不过，”看着路铭一期待的表情，他不忍心说出后面的事实，“田川金纬已经在六年前不幸去世了，很可能是谋杀，我们怀疑凶手是他的妻子，只是现在证据不足。”

路铭一的脸色在微光下发白，笑容僵住的瞬间，仿佛有冰棱在他瞳孔里碎裂。

后面这些信息凌霄本该对他保密，却还是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他的妻子就是第九区的前任负责人加藤因，也是防御派的暗中支持者，出于各方利益的考虑……”

路铭一机械地抬腿跨下登山机，运动鞋与地面碰撞的闷响在空旷的健身房里格外清晰。

"真是......"他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你们当然不会公开案情。"沾着汗渍的指尖划过熄灭的登山机操作屏，"毕竟加藤因的骨灰都凉透了，而防御派——"

凌霄将沾满汗渍的毛巾攥出褶皱："不是刻意隐瞒，只是加藤因的身份太过敏感。能源运输线、异星矿物配额、穹顶防御预算......"每个词都像投入静潭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激起无形的涟漪，"现在动防御派，整个阿斯特拉都会地震。"

健身房的灯光和健身设备的电源依次亮起来，二号机器人重新启动：“对不起，中心区电能不足造成的短时断电问题已为您解决完毕。”

“电能不足么？”田川金纬将飞船调整到节能模式，关闭了其他房间的照明设备。

他的实验室操作台上永远凝着层冷霜，那是诺瓦星特供的恒温冰晶。当他将婚戒摘下搁在坐标校准仪旁时，戒圈内侧的涂层正在悄悄剥落——飞船起飞前，某个戴着电磁屏蔽手套的身影，已经将真正的导航密钥戒指换成了赫克托星军用频段的干扰器。

星际尘埃在防爆观察窗外形成诡谲的漩涡，田川布满冻疮的手指悬在全息星图上方。弹出的动态数据屏显示处于节能模式的飞船运行正常，他走进实验舱，觉得头有点痛，他以为是自己这几天没睡好的缘故，并没有放在心上。

天狼星号的指挥舱里，严世峰父亲的手悬在红色击毁钮上方。警报器的蓝光将他鬓角的白发染成宇宙尘埃的颜色，全息屏上不断闪现的警告语将田川的飞船标识成血红色威胁目标。

"民用舰雪域-07，你已偏离航道11.7光秒。"他的声音被舰桥共振器放大成金属质感的轰鸣，震得舷窗外的陨石带都在颤抖，“请立即调整航道！”

重复三遍后，他没有得到回应，生命监测系统扫描后，显示对面的飞船里并无任何生命体存活的信号。

在彻底静默的雪域号内，田川仰面漂浮在零重力实验舱。他的身体呈现出诡异的晶体化，左手仍保持着抓握全息屏的姿势。

当击毁指令化作刺目的光束贯穿舰体时，那枚被替换的婚戒和田川，以及他携带的实验数据一同化为宇宙中最常见不过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