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二自知惹祸,心中大骂自己这张破嘴没个把门,迎面而来的内力高深强大,轻飘飘地如有实质,像刀片似的划过全身,竟是在他之上!
恐怖如斯啊。
想不到一个手无寸铁的王爷,竟有如此实力。
彪二借着拱桥遮掩小心看了眼,心下可惜这般人物出自那狗屁皇室,若在江湖遇上,他们一起喝酒吃肉,一定会成为叱咤江湖的武林高手啊。
打在身上的疼痛越来越清晰,王相知的人已经全部跪下,在拱桥上叩头认错,慈济堂之人除彪二外,也弯下了腰,在泥地里沾了一身泥,双脚沉重,脸色惨白。
周围百里算是全军覆没。
彪二动了动嘴,打算认个错,毕竟此事因他而起,可还未出声,便见那股威压消失了。
他抬头看去,一只白皙莹润的手扶在了郁辞肩上,轻柔地拍了拍,像是在安抚。
明芜笑吟吟地对上他的眼神,凤眸一片刺骨深意,将这一切全部化解了。
彪二脑袋冒汗,突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他修炼多年面对郁辞的威压尚且稳不住身形,那一直站在他身旁的明芜呢?
距离最近,也最先感受到。
可却始终一副笑脸相迎。
是郁辞绕过了她吗?
不,彪二摇头,内力一旦放出,那么周围人便不可能不被波及,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医女的内力和康王不相上下!
“此事是我嘴贫,我有错,冒犯医女了,还请医女大人不记小人过!”彪二拱手恭敬地说道,态度诚恳,声音沉稳。
历经此事,他算是再也不敢随便开口说话了。
箱子被抬上岸,此刻王相知贪污一事的人证罪证俱全。郁辞指挥彪二他们抬着箱子与粮草一同巡街示众,将此事的细枝末节详细告知百姓,煽动一场真正的“起义”。
而提前上岸与慈济堂交接的送粮士兵早已秘密潜伏进郡守府,控制住了王相知的一举一动,只待一道命令捉拿归案。
安排好彪二他们后,明芜和郁辞抄近路回了郡守府,在翻墙时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枚飞刀快速甩出,银光闪现,铁器碰撞,明芜单手出掌,朝残影挥去。
“砰!”对面那人也不躲闪,直直伸手甩来,两掌相对,明芜的衣袖翻飞,一阵罡风凭空出现,激起尘土飞昂。
二人错开身形,两股力量还在对抗,它们在空中狭路相逢,如龙似蛇,旗鼓相当,不多时才堪堪消散。
明芜眼中诧异一瞬,凤眸眯起,疑惑道:“陆……崚?”
陆崚微微颔首,呼出一口气,启唇道:“好久不见,公主殿下。”他动了动右手,感受一番后,认真评价道,“殿下不愧是方老先生的徒弟,若不是反应及时,我这只手恐怕就废了。”
陆崚说话总是不紧不慢,慢条斯理的,浑身散发一股书卷气息,仿佛站在那就会入定一般,明芜不可置信道:“你怎么来了?”
他居然会出门?毕竟明芜上次见他时夜半三更还在书房看书,不免留下了书呆子的刻板印象。
陆崚笑了笑,唇边小痣牵动,朝身后看去。
墙角后转折口,李采薇一身玄衣施施然走了出来,她眼神含笑,叫道:“阿芜!”
明芜眼神在他二人身上扫过,心中了然。
原来如此,上次在皇家园林看到李采薇江湖友人的信件时,她就感觉字迹眼熟,像是在哪见过,因此,在安排锁匠和李采薇去处时,明芜首先便选择了陆崚。
现在看来,没选错了。
李采薇一个飞奔,抱住了明芜的身体,力度之大,足以彰显主人的兴奋,带着二人朝后趔趄一步。
明芜深吸一口气,不太习惯被友人拥抱,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好了,先松开我,你们来做什么?”
李采薇照做,眼睛晶亮,相比在金陵时的消沉,整个人活跃了不少,明芜不由感慨扬州的风水养人。
李采薇解释道:“你们前几日不是写信说要从扬州买粮引蛇出洞吗,当时我在陆崚身边,恰巧看到了此信,想到你上次回信说事务繁忙,没工夫来扬州,我便来淮州了。”
她顿了下,缓慢补充道:“再说了,王相知和我…李阁老一样,残害百姓,为官不仁,我虽然没什么功夫傍身,但也想出一份力。”
明芜抿唇,想不到李采薇变化如此之大,从前她在她身上看到仇恨,利益,还有一丝绝望下的悲悯,可现在却愿意冒着危险前来掺和无关自己的事。
她眨眨眼,笑道:“好,那我们一起。”不过,明芜还有一个问题,她扭头看向始终一言未发的郁辞,用口型说道,“信?”
郁辞出声,大方承认了:“是我写的信。”他走到明芜身旁,右手扶住她的腰,盈盈一握,很是熟练一般。
明芜只感觉腰侧被手指摩挲了几下,带来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习武时静心打坐,内力游走过全身,进入虚无虚妄。
她心中震憾,想要提醒二人还在吵架。转头,却只看到郁辞白皙锋利的下颌线,日出云开,明芜眼睛又被强光晃到,隐隐约约间,彻底看不清他的神色了。
一阵恍然中,郁辞声音有力又清晰,一字一句,像是怕人听不清一样,郑重道:“我是郁辞,也是阿芜的师兄和夫君。”
“轰!”明芜脑袋彻底炸开了,像是陷在日光中,无法感受到其他事物,只能被动承受无尽的热度。
她脸上泛热,顾不得丢人,猛地抬头朝郁辞看去。
他刚刚说了什么?
郁辞刚刚说了什么?
他是谁?
明芜眨眨眼,眼珠彻底受不了这日光的灼烧了,或许是汗珠,又或许是一滴清泪,它顺着眼角无声流到下巴,浸染衣领,最后滴入她的心上。
“郁辞。”明芜有些艰涩的开口,唤道,“你说什么?”
郁辞垂头,用另一只手抚上明芜的发顶,嗓间也有些沙哑,他叹了一口气说:“对不起,阿芜,本来想等事情解决后在和你解释,可是我.实在忍不住了。”
郁辞本就因为在林间语气过重凶了明芜而心中不快,又在郡守府乍然听见“陆崚”这个名字,一瞬间,关于他的回忆,好的坏的,全都涌现出来了。
他记得阿芜曾经夜探陆徊府邸只为帮陆崚取书,记得阿芜寻找锁匠时与陆崚暗中商量,更记得阿芜想要牵线搭桥让他和陆崚认识时的晶亮眼神.
种种迹象,早已说明陆崚在少女心中的地位如何重要。
更何况,在交手过后,明芜见到陆崚时藏不住的那一眼喜色,这些全让郁辞心中难捱,泛起汩汩酸水,好像亲眼见到小时候在青石山种下的蒲公英种子,被人连根拔起随意吹散一般,叫他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告诉那人这是他的。
他养大的,他陪伴长大的,明明是他三岁时冒着严寒风雪救下的,他的——珍宝。
幼小的心脏在扑通扑通跳动,像蝴蝶一样,快要挣脱身体,朝天空飞去,消解风雪,这是郁辞独属的,见到明芜的第一眼记忆。
他那时被方老头从冰冷的皇宫带出,本来满怀戒备,对人更是恶语相向,从出生便开始卷入阴谋算计的孩子是多疑的,毫无理由的怀疑每一个人,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
三岁的郁辞都觉得是假的。
母妃因他而死,宫女太监骂他是野种,是灾星,他整日蜷缩在冷宫的床底,不敢出去。
因为一旦出去,便会从大人不断翕动地嘴唇听到数不尽的恶语与挨不尽的疼痛。
被方老头带走时,郁辞是挣扎的,他以为死期将至,害怕的动用全身力气,对面前的刽子手拳打脚踢,甚至用上了酸痛的牙齿。
因为惹了皇后身边的太监,他已经将近四天没有吃过饭了,只能徒手抓下树上干硬的树皮,啃食撕咬。
如同方老头的一身钢筋铁骨,郁辞啃不动,也咽不下,只能双眼通红地陷入昏厥之中。
再次睁眼时,便是在楚国的路上,他被抱在怀中,浑浑噩噩,想要挣脱,可手一伸开,便被塞了吃食。白面做的馒头很软,郁辞垂涎欲滴,他想纵使有毒也不怕了,因为咬在嘴里像云朵一样,甜丝丝的。
或许长年生活在冷宫的缘故,三岁的郁辞早已学会察言观色,他转了转眼感知到没有危险后,便决定跟在了方老头的身边。
因为每日都有——热的,温暖的,有味道的食物。
历经多日,郁辞和方老头一路走过巍峨高山,进入到一处苦寒之地,那时正值冬季,皑皑白雪纷飞而下,落在脸上,比刀还痛。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雪,也是他第一次感知到了温度。
不是冷的,手指被襁褓里的奶娃娃含住时,郁辞如是想,方老头要救下她,和救下自己一样。
郁辞不大满意,这个婴儿这么小,又这么脆弱,被人扔在洞穴中,分明是要去送死,方老头养了她,万一就不给自己吃食了怎么办?
郁辞不敢想,他好不容易拥有一个安定之所,怎么能放任其他人侵入自己的领地?
他双眼瞪起,做了个凶狠的表情,打算吓死这个小家伙,可她却笑了。
双眸弯弯,月牙一般,张开手要人抱。
郁辞下意识抱起了她,脸被爪子碰到,明明很冷,为什么他感到好热?
好热,好温暖,咦,她笑了,他却哭了。
“那你当我的妹妹吧。”郁辞在心里补充道,“当了妹妹,便是我的亲人。”
亲人是斩不断的,皇后身边的太监说,大皇子才是父皇的儿子,是父皇的亲人。
而郁辞不是,他只是一个野种,注定在野草中过活,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郁辞抱起明芜,暖暖的,他想那个太监说错了,他现在也有亲人了,等她长大他要带她去皇宫里看看。
然后告诉那个太监,瞧,这是他的妹妹。
他的亲人。
他的珍宝。
亦是他第一次想要在这世间努力活下来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