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迟早要完 第41章 离开

瑞安趴在卡洛琳殿下的背上，双手环着对方的脖颈。

至始至终没有参与战斗的她——事实上就算给她武器她也等同于没有战斗力——对比疲惫倦怠伤痕累累还要携带一个累赘的某位殿下，明显更是轻松愉悦，偶尔得意忘形还会情不自禁晃动一下小腿，给对方增加一点负担。

她的调皮并没有被阻止，殿下对于她实在是有着无法想象的耐性与纵容。

大概就是因为了然这些环境有多危险，所以她并不放心瑞安离开自己的身侧，宁肯劳神劳力背着她，也不去赌大地不会陷落虚空不会开出裂口从而吞没她的可能。此刻她一只手臂反伸到后面托着瑞安，另一只手臂拖动着宽阔的长剑，慢慢前行在荒芜的地界。

这里是这位殿下的心灵世界，是她潜意识记忆的碎片，作为主人的她本身就有无穷的力量，说是心想事成有如神助也未尝不可，然而连她的精神体都受了伤，甚至无法排遣那难以言喻的疲倦，可见她们所遭遇到的事物有多惨烈。

最可怕的一次，记忆碎片里所有的事物都扭曲变异——目之所及的一切，不单是人，连建筑、树木、大地，有形的一切全部异化，咆哮着化身魔物从四面八方围聚拢，试图绞杀她们，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怎么斩碎那段记忆的经过连瑞安都不想再回忆，因为实在是过分的艰辛与可怖。

而这也从另一种角度反映出，卡洛琳殿下究竟有多强大。

暂时看来是安全的，周身全是裸-露出岩层的大地，起伏连绵，陡峭断裂，单薄的土层上没有植物，连苔藓地衣都不生长……当然，很快瑞安就发现这是一片被重金属污染以至于毫无生机的领域，果然没有一个地界是正常的。

所以这个碎片的恐怖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呢？毒气？瘟疫？重金属幻化成的怪兽？

“殿下，为什么您的潜意识都会是这样的画面？”瑞安终于没法克制住好奇心，凑近她的耳朵小声问。仿佛是怕自己的声音为地界中那不知名的存在听到了，然后直接加速异化，所以小心呵气地说道。

卡洛琳殿下当然知道她这个问题的用意。世界异化的原因瑞安已经很清楚，就是永夜侵蚀，这是种想毁灭她吞噬她的本能。永夜不可逆，所以她自然无法破解它，只能试图压制它，操控它——这一点彼此都心知肚明——但是瑞安还想要知道，她让这些画面出现的原因。

这说明她并不觉得她落于下风，是被逼到无路可走，瑞安觉得她是有目的有方向地促成着什么。

“因为是我想让它们出现。”殿下嘴角噙着笑，并没有隐瞒。她其实很喜欢与瑞安对话，近乎渴求地想要探知窥视瑞安的一切，她的想法、她的思维、她的喜恶。也亏得是她仍保留绝对的理智，否则真不知道在本能支配下的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事来。

这话果断证实了瑞安的猜测。

按理说，心灵世界中的一切都是可被心灵的主人控制的，就算是永夜主导了大部分的潜意识，她本人的意志仍能发挥不小的作用。但是殿下如果真要在这些类似于梦境的记忆碎片里做什么，理应游刃有余才是，像这样被逼到“落荒而逃”完全不符合她的作风。

瑞安以为，殿下既然在永夜边境仍能维持住这样极端的理智与意志，而且看上去是这般从容淡然到甚至漫不经心的模样，她应该是有绝对自信的，于是瑞安便疑惑，她究竟是在做什么，她是想要一个怎样的结果，这样漫无边际的穿梭过渡究竟是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您在找什么呢？”瑞安盯着飘散在眼前的暗金色长发许久，放肆地伸出手去摸了摸，流水般柔软微凉的感觉在指间淌逝……她其实还很想摸摸对方的脸，看看是不是雕塑一样的质感，没敢，“对您现在的状态有利吗？”

“你知道我在寻找什么？”对方并不在意她冒犯的举动，有些愉悦于她的小动作，甚至期待着她做更多——或者说，她自己所做的已经比这要过分得多，如果不是背景不对，她还能做更多，“你说了两遍。”

“是直觉。而我相信我的直觉。”瑞安当然觉察到对方不那么美好的心思，面无表情的她大幅度地晃了晃腿，看对方被迫弯下腰去才能勉强维持住平衡。她一点都没有自己会掉下去的自觉，或许是她相信某个人绝对不会放开手，于是有恃无恐。

“我觉得应该是个人，您在寻找一位对您来说很重要的人。”虽然在记忆里遗失了某样东西所以需要寻找也很有可能，但她的所有直觉都在指认那是个人，应该是一个人，她平静又笃定地说，“就像这些心灵图景是您重要的记忆片段一样，您想从中找寻的，一定也是个极为珍贵极为难得以至于您都需要在记忆里找寻的人。”

“嗯，”殿下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然后？”

瑞安又凑到她耳边，轻巧的呼吸几乎紧贴着对方的皮肤，声音中带着某种跃跃欲试的恶意：“是您的母亲——殿下，是您的母亲，对不对？”

对方丝毫没有被挖掘到痛处的难堪，就算讲到这么严肃的话题，神色也没有丝毫改变，反而因为她太过靠近的距离而有些微心猿意马，她的语气甚至还很愉快：“你知道的不少。”

瑞安没有一点被夸奖的开心，有些人的语气叫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当做一个孩子一样哄了：“您的母亲，殿下，一位了不起的向导，我拜读过那位大人的论文，她在空间与暗物质方面的研究给我的团队非常大的启发，事实上我们一致认为她嫁给您的父亲是她最失误的选择，毕竟您的父亲，除了他高贵的身世之外一无是处。”

殿下在这么刻薄的评价面前竟然点了点头：“是的，我赞同，还有呢？”

“您的母亲一定与自由军有关系，”听众的反应让瑞安这个讲述者完全丧失了猜谜的快感，“她现在还下落不明吧，按照您对于启明星自由军的掌控能力，我想她一定与自由军关系匪浅，而且您记忆里很多片段太过反人类，大概只有那个组织会如此不顾一切如此疯狂。”

一个人会长成什么模样，除了先天的心性外还有后天环境的影响。无论如何，不管当年的殿下是如何淡然平静地对待突如其来的可怖，但不可否认，那些事件已经在她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以至于这位殿下，在帝国对她何等强势的洗脑之下，不仅没有长成一位正直、善良且富有牺牲精神的标准国家首席哨兵，反而会对待生命如此漠视——瑞安一点都不怀疑联邦如果想要利用她的话必然遭受反噬，毕竟能把将近二十万帝国士兵坑死在路易斯堡的人，她对待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子民已然如此残酷，对于别国更容易干出残酷的事。

卡洛琳殿下沉默了片刻：“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瑞安条件反射转过头去看，对方翘起的嘴唇与眼角给了她不好的预感，她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了下还是没忍住，好气哦：“殿下，请放弃您脑子里的黄色废料！”

“不行呢，”殿下好整以暇地说，她湖蓝的眼瞳闪动着愉悦又柔软的笑意，语气充满了喟叹，“白塔的公主啊，你知道吗？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是我无法抗拒的毒-药。”

即使抱怀着并不是能诉诸于人的某些想法，她的神情依然显得非常高贵圣洁，这样奇妙的反差叫她看上去更具魅力，但看透了她病态恶劣实质的瑞安并不被容貌的假象所蒙蔽。

“您大可以试试，但我并不觉得您会如愿！”瑞安面无表情道，“或许您可以先祈求，您的身体能完全克制‘鬼语’的影响。毕竟我在您身上用了神经毒素，而阻断只有百分之九十五会发挥作用。”

“你在为我担心吗？”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低低地笑出声来，“最要命的爱之毒已经侵染我的心灵，那世间另外的一切毒-药都没法伤害到我。”

瑞安不说话了。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急促，心惊肉跳，浑身流淌的血液都焦躁无比。并不是被气的，而是受到了环境的影响——脚下的荒野有一种肉眼可见的黑雾慢慢蒸腾起来，呼吸到这种气体自然而然就有了反应。

卡洛琳殿下比她敏感得多，当然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她已经止住步收了笑，抬起头面对着苍茫死寂的原野，慢慢蹙起了眉。拖在地上的长剑被提起，竖直握在了掌心，而不远处，浓密的乌云以极快的速度凝聚起来，本来就不甚明朗的天光一下子黯淡下来。

一架庞大的空艇失控在天上盘旋，先听到巨大的似乎要将空气都割裂的尖啸与轰鸣由远及近，然后空中隐约可见的冒着滚滚黑烟摇摇欲坠的白点，看得出来它努力想要控制方向维持平衡，但是操作系统已经失灵，它仍旧在不断往下坠落。

不时还有被肢解的零件从天上掉落，经过空气层剧烈的摩擦之后燃烧起来，如炮弹般砸在地上爆炸。屋漏偏逢连阴雨，被污染的岩层大地蒸腾起的毒气原本就无孔不入了，天上又发生了这样一起事故——倘若空艇彻底坠下，那么附近区域定然属于被波及范围，难逃一劫。

“殿下，这次有点难啊。”瑞安仰望着天际平静地说，她松开环绕着她颈项的手臂，想要从她背上下来，以免碍手碍脚阻挡了她发挥。她觉得殿下这次很难再护住她了。

“你亲我一下。”对方忽然说。

瑞安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在那架失事的空艇上——我找到了。”殿下轻笑一下，如此危机的情境依然没有叫她产生任何焦虑，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甚至有闲心继续逗瑞安，“你亲我一下，我就送你离开。”

瑞安真的有那么瞬间是当机的：“……也就是说，殿下，其实您能控制我的去留？”

这个混蛋！所以，事实上即使她因为莫名的原因误入殿下的心灵世界，她也有办法将她原封不动送出去，但这个混蛋宁肯带上一个毫无战斗力的累赘，在各式精神图景中找得磕磕绊绊甚至倦怠受伤，也不愿意把她直接送出去！

根本不必感动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保护，因为那么多便宜全是白被占去的！

瑞安站在那里，眼神复杂地注视着这个不要脸的混蛋——对方握着剑侧身俯视她，湖蓝的眼瞳沉淀着深深的笑意，真切又充沛的情感叫她看上去脱离了几分孤高与冷漠，仿佛就有了那么几分温柔的错觉。

瑞安知道她此刻不作声是在等待什么，强忍着狠狠踩她脸的冲动，踮起脚凑到她脸上亲了亲。

于是殿下的神情又出现了真实可见的遗憾，似乎原本在期待她拒绝并反抗的，然后顺理成章就可以做什么了……如此顺从地接受了给予的设定简直连惩罚的借口都找不到。白塔骄傲的公主阁下竟然这样能屈能伸，也实在是叫她无话可说。

高大矫健的女哨兵伸手就将她再度揽进怀中，低下头在她的发间重重烙下一吻：“请等我醒来。”

不待人反应，她心念一动，怀中人已经消失，轻飘飘一件斗篷掉落下去，被她一把带住，顺势凑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后随手一抖披在了自己身上。

她双手握住剑柄，站在一片瘟疫般蒸腾而起的毒气中，面朝着不断的坠落而下的空艇，漫不经心地举起了剑。

……瑞安原以为自己出去会经历什么类似于仪式的举动，但她只是眼前一黑，身体重重一沉，猛地睁眼，就发现自己身处的是要塞的病房。

脑袋沉甸甸的像是装满了石头，精神还未从繁复沉重的意识海中挣脱出来，她本能地就深深地抽了一口气，以此压抑自己愤怒激荡的情绪。

出来得越是简单轻松就越控制不住蠢蠢欲动想踩人脸的脚。

“大人！”房间中人还挺多，看到她突然清醒表情都是又惊又喜。

瑞安没理会别人，摇摇晃晃站起身后，先是看了片刻病床上依然没有意识的某位殿下，拼命按捺住自己复杂的情绪之后，转头看向松了口气的要塞顾问——出师未捷身先死，本来是来治疗首席哨兵的，还未派上用场就把指挥官意外陷进里面，这个罪过就大了，以至于他把要塞事务先甩在一边，拉了摩里斯去顶缸，自己仍留在这里与众人商量对策——没想到对策还没想出来，指挥官自己就醒了。

“阁下，请与我出来一下，有其他事务与您商议。”瑞安对海登说。

饶是顾问阁下都被如此跳跃的思维给搞懵了一刹那：“殿下呢？”

瑞安瞬间露出了平静又从容的笑容——其实感觉着就像怒极反笑，语速极慢咬字极清晰，语气再重一点就几乎咬牙切齿了：“她好得很，不用担心，她很快会醒。”

有那么一秒钟她匆忙赶来的警卫队们，甚至是乔与克雷尔军团长……都露出了好奇且八卦的表情。

*

永夜不可逆。

黑暗哨兵的永夜都降临得平静而绝望。

至今只有极少数极少数从永夜中短暂挣脱的案例，但无一不是充斥着某种名为“奇迹”但具有时效性的事物。也就是说，就算卡洛琳殿下成功醒来，也只是将永夜暂时压制，却无法消除它、修复它，它依然会如同巨大的阴影般笼罩在哨兵的精神中，像噩梦如影随形，伺机复苏，并卷土重来。届时永夜将拥有更强大更无法抵抗的力量。

这位殿下心性与品质上的瑕疵，并不妨碍瑞安敬佩她的人格，毕竟她所拥有的魄力与她的从容果决，已经足够用“伟大”这个词语来形容了。

面对即将崩溃的心灵世界，她先是大手笔促使自己的精神契约对象升阶陷入沉睡，以摆脱异兽无时无刻不对自己产生的影响，然后沉入自己的精神，试图从混乱的记忆图景中找到能填补自己潜意识漏洞之物……瑞安不知道殿下的母亲对她控制永夜有什么独特的作用，但既然对方如此看重，说明帮助还挺大的，或者说她永夜的形成也有一部分是她母亲的影响？

这里面一定大有可挖。没准能搞个弱点出来！瑞安已经打定了注意去逼迫研究所的情报部门，她可还记着仇呢！

海登与瑞安两人开小会，肖恩旁听，乔拿着本本写笔记。

听完瑞安的分析与描述之后，要塞顾问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张了张嘴巴但是没说出话来，拿手扶着额，眼神复杂。

在旁观摩长知识的乔忍不住开口：“要塞真的会有这样大的危机吗？”

瑞安慢慢点头：“战线倾向荒野是必然的事实。目前路易斯堡在要塞手上，但是要维持这样的优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找回首席哨兵，找到堡垒陷落的真相，帝国会源源不断地加派兵力，压力会全落在荒野要塞上面。”

“那么联邦同样也会增加兵力啊。”乔看了眼顾问，小心道，“就算是新的战争，也该有一拼之力……”他停顿一下，自己就改口了，“哦，为了首席哨兵……帝国必然会拼命。”

“你们要知道，路易斯堡那一战会是如此结果，我是做成了何等了不起的事。”光说成功接应卡洛琳殿下这件事，就堪称是奇迹了。军部将她派往荒野，其实并不抱着多少信心。但没想到她真的能完美猜中那位殿下的想法，并且在最恰当的时机切入战斗，以至于带走殿下的同时，还能顺势接收了路易斯堡……

瑞安平静道：“研究所已经派人前来，他们会接手我在荒野的事务，帮助你们建防并且对抗帝国兵力，但一旦介入，这就属于研究所的利益了——里面关于利益划分的问题，如果你们不赞同，那么必须进行两方甚至三方商谈。”

她对海登说道：“这个我就不参与了，不过研究所必然会在荒野建立实验室，里头有我的份额，我短期内不会离开荒野，而现在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就是要塞指挥权的归属问题——巴奈特阁下的事，必须要解决一下了，趁我现在还拥有要塞的绝对领导与处置权力，把你们的想法告诉我，我会最大限度尊重要塞自己的决议。”

1.23

讲真，殿下确实挺混蛋的……但我特别喜爱殿下与我瑞之间的互动，总觉得莫名有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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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