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生存手册 第18章 解连环5

慕容璧的魂灵先到地府，因为生前是孕妇，阴司写好了她的命簿就将她带到了悬镜司进行特殊审判。而不久之后，阴司便又接到了苻原。

苻原到底是领兵打仗、见多识广的军事家，对于地府的一切接受得很快，但面对审判结果，他看也没看，只说道：“我要将慕容旗碎尸万断。”

悬镜司的人说：“人既亡，这一世便算了了，恩怨情仇都是过往云烟。生前善恶，自有我们地府来清算功过，绝不遗漏一人。别人有别人的命数和判决，您顾好你自己个就行了。”

那时滕奚已经是一把手了，只是地府各种制度机制还远没有今天这么健全。苻原生前杀伐甚重，虽有护佑一方的功劳，但仍要到阎罗殿接受惩戒与洗涤，但审判的簿子一再被他拒签。

他要见慕容璧，要在记忆被抹去前见到她，而一旦他签下，过去种种便皆会被遗忘，他也只会成为一个浑浑噩噩的亡魂，再不记得她。

最近因为阳间战火纷飞，地府里的亡魂多了起来，悬镜司内魂满为患。出不了悬镜司，苻原在偌大的悬镜司“闲庭信步”，走至一面墙边，却听到一墙之隔有人冷哼一声，道：“慕容旗向来心狠手辣、工于心计，趁着秦国内患没少作乱，尤其是还给他那个妹子传递情报，里应外合重创秦国。对我们下面的士兵更不用说了，打了败仗边要受罚，也不想想给我们吃的什么，上了战场连刀都拿不稳。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反正我们是死了，他还活得好好的。至于苻原，他以为他还是什么帝王元帅呢？被人兄妹两个合伙骗了也未可知。更何况到了这儿，那就只有投胎这一条路可走。”

一个燕国的士兵，他们的消息不会空穴来风。他想起雍州城外那绝望的一战，想起慕容旗精准狠辣的打击，想起秦军将士的枉死……

原来，他视若珍宝、愿以性命相护的爱情，他深藏心底多年的月光，从一开始就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那块枣花糕的甜，是否也只是为了日后更苦的毒药？她最后的舍身相护，是真情，还是愧疚，或是为了在她皇兄面前保全燕国公主的“名声”？

苻原陷入巨大的痛苦和背叛中。

时间一到，苻原就被押送到阎罗殿关押。阎罗殿的人道：“这审判的簿子，您签或者不签，罪责都是逃不掉的。说到底不过是比别人晚几十年，四十九年后，您一样可以转世投胎的。”

苻原静静地看着他们：“你是说，我关在这里，其他人也会转世。”

“自然，咱们地府的规矩便是如此。”

苻原脑海中嗡地一声炸开了。是了，不管生前再丰功伟绩，死后也不过是任人摆布的孤魂野鬼。而慕容璧，她会再转世轮回，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他们没有以后了。哪怕她真的是骗他的，她也不会再继续骗下去了。

苻原抓住面前的铁框，大喊道：“我要见慕容璧！”

然而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

慕容璧生前行善积德，不仅可以立即转世，下一世还可以选个好的命格。悬镜司的判官审判完之后，拿着簿子将她送到了安息堂等待转世。临走前，慕容璧却端坐在悬镜司的椅子上纹丝不动。

“我能见苻原吗？”

判官摇摇头，道：“依据生前德行，他罪孽深重，须在地府里服刑。”

慕容璧坚持不走，一来二去她的事便被遗忘了，就这样过了百年，在悬镜司和安息堂核对转世名单的时候，慕容璧的事才又被查出来尚未结定，她的审判簿子被送到了滕奚的手上，而那时正是苻原刑期将满的日子。

苻原一直拒签审判结定的簿子，但刑期已满，阎罗殿便将此事也汇报给了听心阁。

百年来，阎罗殿已经又换了一批人，有人对苻原道：“多少人想投胎转世都没机会，你倒好，竟然情愿呆在这里。地府有什么好，便是你留恋着前世，可谁会记得你？谁不想早日投胎过下一世去？更别说你这种进了阎罗殿的人。”

慕容璧在地府游荡了百年，终于这一天被听心阁召唤过去。滕奚问她：“你一直不肯转世是因为要见苻原？”

“是，”慕容璧眼神恳切，“前生短暂，我也不奢求能与他有来世，我知道若是转世我与他便再无干系，我只求能见他一面说上话。”

地府的规矩在每个官衙的门口都已写明，慕容璧早在安息堂的门口石碑上就已经见过，也知道：前世不管有多少记忆纠葛，只要转世便再不记得、再无干系。

滕奚同意了，但阎罗殿的人传来消息——

苻原不愿意相见，还把前去传话的人打伤了。

慕容璧不明所以，心如刀割，她无法理解苻原突如其来的冷漠与恨意，噙着泪水道：“我不想转世，我要留在地府。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我慕容璧有的，都可以拿去。”

滕奚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然：“可以。”

苻原因为打伤地府的人，罪加一等，经听心阁再判后，继续在阎罗殿服刑，这件事便一度成为地府里的谈资。后来，是悬镜司的一位判官被慕容璧的执着和善意打动，调阅了真正的完整的因果簿，将苻原误听误信的片段真相还原出来。

原来，慕容旗对秦国的了解和掌握，主要是源于长期潜伏在秦国的细作以及秦国内部斗争中投敌的权臣。那场导致他们死亡的决战，更是燕国兵力优势加成的结果，与慕容璧毫无干系。她最后冲入战场，是纯粹的情感驱动，是毫无保留的爱与牺牲。

判官将此真相展现给苻原。苻原如遭雷击，看着因果簿上清晰的记录，回想起自己因别人的只言片语而产生的猜忌和冷漠，巨大的悔恨与羞愧几乎将他的魂魄撕裂。他发疯似的想去寻找慕容璧。

但无果。依照阎罗殿的规矩，关押的人不得出殿。

就这样，一到刑期将满时，苻原总会闹出点事来，然后继续被判，继续服刑，就这样过了若干年。而在这些年里，慕容璧在地府里从最底层的府差做起，一直到成为悬镜司的掌门人。

时光在地府仿佛失去了意义，却又漫长无比。但彼此知道对方就在这幽冥世界的某一处，心中便有了寄托。他们看尽了朝代更迭，看尽了人世悲欢，他们的爱情在漫长的等待中，洗尽了最初的炽烈与伤痛，变得沉静而坚韧。

而苻原，他不能再受刑了。

两人再次相见时，隔阂已消，唯有深深的伤痛与无尽的爱意。他们紧紧相拥，发誓再不分离，想要绑定魂魄，约定来世再续前缘。

然而，地府有其铁律。苻原杀孽重，需经历足够长时间的洗涤或承担相应责任才能转入善道，且“绑定情缘”需极大功德或特殊机缘，非轻易可为。强行一同滞留，只会耽误轮回时机。

慕容璧语重心长道：“不要再犯错了，会损害阴德的，那样你转世就更难了。你对我有情，这就够了。”

说完，慕容璧就落泪了。苻原转身背对着她，不去看她流泪的眼睛。他没有应答。

慕容比对阎罗殿的人吩咐，看好苻原。从那以后，她没有再见苻原一面。她不想让他一错再错，落得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她在逼他。

直到这一次。

秦钟在心里掂量了半天，还是告诉了滕奚。

滕奚语气淡淡，似乎毫不意外，对秦钟道：“他同意签了。”

“是，”秦钟咂舌，“不知道庾非说了什么，竟然能让苻原一反常态。”

杨谙跟着滕奚一起去了阎罗殿，看着他到会议室里。秦钟双手后背，兴味地看着她：“杨秘书如今看来高升了，老板到哪都带着你。”

杨谙微笑：“跟秦总比还是差得远了。”她看着会客室的方向，小声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苻原？”

“你都知道了，那确实大名鼎鼎。”

杨谙没听见他的阴阳怪气，双手交握在胸前，感叹道：“太感人了。”

秦钟道：“这地府里感人的事儿那可太多了。”

会客室里，滕奚道：“倒也不是不行。”

苻原道：“只要有办法，只要我苻原有、只要我能，我都愿意一试。”

滕奚低头笑，然后道：“你前世刑期满的时候，慕容璧曾来找过我。”

苻原看着他，听他接着道：“她不愿转世，要留在地府。”

“庾非找过我，我们可以绑定彼此，但是有条件。”苻原说。

“对。”

他可以凭借这千年积累的所有功德，并自愿放弃下一世可能的富贵荣华气运，换取一个与慕容璧绑定情缘、投入寻常百姓家的机会。但代价是，他们来世必将经历一番贫苦与磨难，且能否真正相遇相知，仍需看那一点渺茫的造化，地府只能保证他们的命运线会紧密交织，但无法保证一定是美满结局。

滕奚道：“这番磨难最考验人心，非一般人所能忍受。”

苻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对他而言，千年的等待与悔恨早已让他明白，什么皇图霸业、富贵荣华，都比不上与她重逢的任何一个可能。

他找到慕容璧，将决定告诉她。慕容璧抚摸着他千年未变、却写满沧桑的魂体面容，微笑道：“贫苦何惧？磨难何妨？只要是你，只要有一线可能，便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