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 第27章 不成声

推开门，是那间已经数年无人居住的破旧的房子，四角叠满了蜘蛛的杰作，空气中尽是灰尘。

妈妈坐在木板床边，床上是两个熟睡的孩子。她细心的把毯子掖好，安静地看着。

宫无间走了过来。

一瞬间抬头望见了他，妈妈又不自然地扭到一边。

宫无间很自然地坐下到一边，神识探查两个孩子的情况。

小女孩神情平静，气息安宁。

小男孩气息不稳……但魂魄康健，并无大碍。

“其他人呢？”

魂魄有缺，再加上年岁已久，妈妈的反应有些迟钝，听了宫无间的话，反应半天才慢慢回答：

“他们会回来的……等一会。”

某个角落里，传来细碎的滴答声响。宫无间走过去，翻动那堆破烂，找到了当年丢弃在这里的老旧时钟——没想到还在走。

“滴答……滴答……”

“最近……过得还好吗。”

妈妈低声轻问，或许是念境已破，魂灵将逝的原因……嗓音有些沙哑。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不在的时间里……妈妈已经很老了。

“挺好的……考了公务员，在单位里工作。”宫无间坐回妈妈身边。

“那个……工资多少？

“五千。”

妈妈面露难色。

“基本工资。”

“啊……”妈妈出了一口气。

“那……住哪……”

“单位给分配的。”

听到自己孩子的生活有了着落，妈妈松了口气，连带着魂魄都淡了些。

“你爸呢？”

“挺好的，前年腰不好，做回手术之后就没让他再开车……现在天天在楼下打麻将。

“就知道耍钱。”妈妈习惯性骂了一句。

宫无间没说什么。

“你怎么……回来了……”

这是方才隐而不发的话题。

宫无间轻叹一口气。

“你不知道……那是后来的事了。

“遇到一位师父，教我修行入门。现在的工作也是他介绍的，专门处理……”

宫无间把鬼字咽了下去。

“神神叨叨的事……听说这边有事就回来了，谁承想又……看见你了。”

娘俩都保持着念境中的记忆。

“……”妈妈本想道个歉啥的……

可她从来没对自己的孩子说过对不起。

“怎么回来的？”

娘俩重逢，不说嚎啕大哭吧，也该泪流满面，可宫无间很是镇静，语气平淡自然。

“不知道……”妈妈的魂魄动了动，开始回想那些旧事。

“我没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来领我，自己一个人飘到了下边。”

“有几个……十个好像，很大很大的人，说什么儿子是转世投胎，就让我去过河。”

宫无间听到这里，神情一变。

“过了河，有个小老太太要我喝汤，我一寻思那不叫孟婆汤吗，喝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本来我没的时候……很生气……可当我发现自己变成鬼魂之后……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在这里，在下面飘了很久……看到了很多人，各种各样的人。

“其实……我没有恨你，只是气不过你跟我顶嘴罢了。”

这说的是在念境中，宫无间一直认为妈妈的执念是恨自己。

他现在也没有想到，妈妈居然肯说这么多。

“我想着……还有事没告诉你，就飘了回来。”

宫无间一笑，那可是阴曹地府，怎么可能说回来就回来，然后忽然发觉不对，从地府回来，执念化境……

“有一个外国人找到我，说有办法让我再见到你，就让我跟他签了个合同。

“啊对！那个外国人刚才好像让我关起来了。”

宫无间颇无语……怎么妈妈回回签合同让人骗啊……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是你养大的，我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

“生养生养……生算啥，养才重要。”

“那……”

“妈。”

哪怕知道了自己并非亲生，宫无间也没想过爸妈不是爸妈之类的事。

他是妈妈养大的，那么她自然是妈妈。

宫无间妈妈眼含热泪。

宫无间看一眼手里的钟，仍旧在滴答走着，可秒针一直停在原地，未动分毫。

……

…

“嘶——”罗修觉得这黑暗很是烦人，用手脚踢踹，怎样都挣不脱。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闭嘴！”罗修有些恼了。

那声音忽然低声笑了笑。

以往这声音都是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可这一次却无比清晰，就在很近的地方！

“装神弄鬼的家伙。”罗修心想，一定要把那声音的主人胖揍一顿。

沉没在黑暗中并不会窒息，罗修凭着感觉朝声音的方向游了过去。

可游了很久，那声音近在咫尺却又永不可及。

“你在哪？”罗修吼了一声。

“我在哪？你猜？”

罗修四下张望，可只有黑暗。

“这里这里！”

声音换了个地方，罗修转头看去，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亮光。

罗修狗刨式游了过去，发现那里并不是出口，而是一道镜子似的光幕，如同大屏幕一样，飞快地放映着念境中的种种。

都是关于宫无间的一切。

这光幕当然不是事实的存在，只是信息输送的一种方式。罗修的魂魄在一瞬间接受了长达几年的信息量，头痛欲裂。

最后，画面停留在现在，也就是宫无间和妈妈在废屋中相对无言的场景。

罗修还有些怔愣，半天回过神来。

“你是谁？你到底要搞什么花样？”

“花样……唔我想想。”罗修听得越来越清楚，这次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语气轻佻放肆，充满了恶趣味，比最淘气的熊孩子还要讨厌，可偏偏是一个青年男音，所以听起来就格外地做作恶心。

“哦，对了！我是来给你派任务滴……”罗修听这声音越听越瘆得慌。

“啊呀啊呀，你一直呆在人间。上回好不容易回一趟冥界，平等王那狐狸精又一直看着，啧。”

派任务……

罗修想起了牛头马面……和那个阿修罗。

“任务……？你也是那个魔鬼的手下？”

“呦，那两个小鬼跟你说啦？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

在一瞬间，那声音不再轻佻随意，庄重严肃起来，在无限宽广的黑暗空间中有如黑洞般巨大、邪恶。

“我不是手下，我就是魔鬼。”

刹那，嗜血的，邪恶的，黑暗的，夺取无数生命而又充满了淫｜秽的气息的灌入罗修的灵魂。

罗修挣扎着，狠命捶打着那道光幕，想要敲碎，去找宫无间求救。

“啧，废物。”那道光幕能够映照现实，自然有通路，可罗修不过一介凡人罢了。

罗修挣扎片刻后，终于脱力，停了下来。

“你……要派什么任务……”罗修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魂飞魄散。

魔鬼满意，撤去了威压，罗修终于得以喘息。

黑暗凝结成一只手，指了指光幕外边：“你觉得他怎么样。”

罗修看过去，宫无间正在跟妈妈互诉衷肠。

“宫……主任……他人挺好的。”

魔鬼嘿嘿笑了两声，再次轻佻起来：“然后呢？”

罗修想了想：“没想到年纪比我还小……挺让人心疼的。”

方才魔鬼在罗修脑海中播放了宫无间的全部人生，这时间罗修大脑才逐渐处理完那些信息。

魔鬼似乎对“心疼”这个答案颇满意：“只有心疼吗，然后呢？”

罗修无语：“你还要啥啊？！”

他甚至能听出来这个变态魔鬼一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恶趣味。

“你这一世应该是个孤儿吧……想不想跟他交个朋友？”

……什么幼儿园大班说法……罗修满脸黑线。

可听了这句话，罗修心念忽然一动。

就好像湿润适宜的土地中……埋下一颗种子。

“他人那么好……当然想交朋友。”

魔鬼听着他别别扭扭的样子，竟是一点不顾幕后最大反派的形象，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严肃。

“那么好，我要你杀了他。”

“？？！”

那股威压再次袭来，与此同时，还有另一股奇异的力量。

那是操魂术，是两心通，是大阿修罗最擅长的控制人类心灵的手段，是不可抗拒的诱惑与催眠。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罗修最后一点理智在挣扎：“我……我怎……么杀……”

“没关系的。”魔鬼低语，呓呓：“让他喜欢上你就好。”

“如果不杀了他，世界会毁灭。”

……

…

罗修失去了所有黑暗中的记忆，只是那魔鬼的呓语却深深烙进了灵魂里。

痛……好疼……

每一颗魂魄的微粒都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他狼狈地从黑暗中游出来，推开门，看到了宫无间。

心气一松……好悬晕过去。

宫无间提前察觉到了气机变动，抱住了将要倒下的罗修。

他妈刚才不知道在唠叨什么……此时见到外人，仍旧在碎碎念。

“那么大人了……还一个人住着，谁能照顾你啊……”

“我在下面最担心的就是你一个人……”

宫无间扶着罗修，忽然顿了一下。

“我有对象了。”

他妈一瞬间喜出望外：“真的假的？男的女的？”

听到这话，罗修一瞬间大脑死机：“什么玩意……男的女的？？？”

宫无间一抱罗修：“他叫罗修，是我男朋友。”

……

……

……

哈？

此时无声胜有声。

沉默是金。

罗修有点被吓到了……哆哆嗦嗦，刚想开口。

宫无间悄悄掐他一把，递个眼神。

罗修反应过来。

这是宫大主任要他……帮忙演一下……

“啊，阿姨好……之前一直没冒昧……”

他妈奇怪地看着罗修，回想起之前念境中的种种……

好像是真的。

要不然这小子进门怎么这么礼貌。

他妈朝宫无间幽怨叹了口气：“行吧……男的就男的吧……”

“小……罗，以后我儿子就拜托你照顾了……”

“诶。”罗修呆呆的……应了一声。

宫无间妈妈的身形越来越淡。

罗修见过……这是魂灵将逝。

他看向破旧时钟，那钟就动了起来，开始前进。

门开，小海、关音音，还有另一个小孩子，都回来了。

床上的两个小孩醒来。

武真捆着那吸血鬼姗姗来迟。

这下人终于全了。

小海看着身旁的小男孩，有些不理解：“三个孩子都在这，血怎么来的？”

妈妈的下半身已经透明不可见。

“那小孩进这里之前就磕破了头……我用了一部分力量给他止了血。”

关音音看向那个小孩，果然头部有一道恐怖的伤口，如果不是宫无间妈妈，想必这时候已经死了。

她向着阿姨行了一礼：“谢谢。”

宫无间轻笑：“我妈最喜欢摆弄小孩儿了。”

他握着妈妈的手，片刻后，她的身形终于将要消弭。

他抱了一下妈妈：“都好好的，啊。”

妈妈的身形化为纷飞光点，散入天地间。

……

罗修悄悄看了一眼宫无间。

自始至终，他都是那样平静淡然。

看着母亲的离去，竟也如此自然。

“走吧。”大家都没有说什么，推开门，离开这间伤心的出租屋。

真·本地有关部门早就等在外面，看见几位领导平安无事的出来，心里大石头可算落了地，“哎呦哎呦”地叫着。

把几个孩子安排好，吸血鬼上了禁制，武真他们上了车，准备回途。

“那个……我去打个电话。”宫无间摆摆手，示意一下。

音音姐他们很贴心地答应一声。

宫无间自去一边。

罗修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心里没由来地揪疼一下。

他悄悄跟上去。

宫无间转到某处绿化后，颤抖着蹲下身。

罗修看不见正面，但想来亦动情也。

宫无间拨通了电话：“爸……”

不成声。

感谢大家的支持。

欠了一章，日后一定补回来。

传统艺能：求点击，求评论，求收藏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