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āhakāmaya?|燃尽之爱
我是在七神不在的缝隙中长大的。
梦神未醒,律神不管,众神眼中的我不过是一次“无法回收的闪焰”,一段梦火外泄的意外。我在低火之地成长,从未有名字,也无梦之血。我没有梦痕、没有神印,连那些负责监管梦火余孽的低阶祭者都常常忘记我还活着。
我便在这样的“被忘记”中,日日长高。骨如梦石,皮似火绒,血液里流的是不稳定的梦焰。有时会自燃,有时会说出不属于我的语言——那些话一出口,便有神使梦中惊醒,自井壁探来寒光。但他们终究没将我烧死,因为我从不说出完整之句。
我从未梦见谁。也无人梦见我。我的整个童年,如同在一张未写完的咒页上苟活——每一滴呼吸都像是在某个庞大的剧本之外。唯一陪伴我的,是我体内偶尔爆发的火。它从不伤我,却让我一次次目睹自己脱离掌控的模样。我在火中看见过城市覆灭、咒者毁灭神庙,也看见过一双眼睛——那双眼不是神明的眼,而是沉默、沉静、沉在提毗罗陀之渊的眼。
那眼,一直在看我。
我不知为何从不恐惧,只在每次夜深人静、梦骨浮灰时,坐起身来,用指节在咒石地面反复刻下那个火中浮现的词:“她”。
我不知道她是谁。
可在我将近成年那年,第一次真正将梦火稳定注入指尖时,我写出的第一句完整之语竟是:“她等我很久。”
那时,我便知道——我不是神弃之物,也不是失控之火,我是某个未被咏完的“愿”的应答。
那“愿”,将引我坠入最深的梦。
我是在梦将尽的时候见到她的。
不是以眼见,而是被看见。像梦被谁轻轻翻开一角,一段未曾咏出的诗节自我骨缝间缓缓抬头。提毗罗陀的深渊向来无语,火灰沉默,连神都避让。而她就在井底,如一枚遗落于混沌中的咒火,还未熄灭,却已千年不言。
她看着我。
不是用神的姿态,也不是以人的模样,而是静静地、完整地存在着,好像我体内那些从未被解释的梦,从未敢命名的情绪,此刻都找到了原型。我还未走近,体内的梦焰便开始自行抽燃,一句旧语在耳后燃起:“她等你很久。”
她走得极慢,仿佛每一步都在越过我梦中未醒的边界。井水翻涌,咒灰回旋,火光投影在她的缝咒之袍上,那些缝线如暗语,在我未懂的瞬间,就已读完我全部的身世。她不问名,也不言语,只从我掌心抽出一段未缝之愿,放入她掌中,骨线便自行归位,如久别重缝之物,滴水归海,不带一丝声响。
她用额贴上我眉心,如梦神尚未咏完的诗节,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千年缝愿烙在我识的最深处。梦中我失语,梦外我失重,我听见体内的梦火自指尖逆燃上胸,烧得整个神识都不再受控。我不再知晓自己是神梦遗火,亦不再记得七神何以设限。我只想靠近她,整个存在都在为她着火。
她靠近我时,梦焰崩塌,我看见她千世轮回的样貌,从香艳咒妓到雪山游僧,从咒术缝者到古井守梦人,每一世她都缝着我残梦中的一个词。而我,将那些词,一一咏入她的脊骨,以梦火替她焚掉身上那些沉重的名字。
我拥她入火,互为烈焰之源。每一次呼吸都是重新点燃,每一次相触都像命运折返。触及她肩胛,她自缝骨中抽出一枚线钩,嵌入我胸骨。我们此刻不再是“谁”,而是“彼此的剩余”。
梦塌井裂,提毗罗陀水火倒转,天地间只剩这段咒诗尚未合页。
就在这无名的梦焰最高处,我看见一个影子静立在梦火之外。
他穿灰色长袍,手持悬衡,目光无光。他未说话,也未出手阻止。只是将一片衡形碎片放于井岸之上,便悄然离去——仿佛在记录,也仿佛在默许,又或许在挣扎。
那片衡的碎片,像是他残留的一丝梦念,坠入梦界如落羽,不掀波澜。
她在我耳边低语,一个字又一个字却是同一个字:“愿。”
那一刻,我便明白,
我是她缝下的那段火,我是她千年等待的那句火焰。
而她不是我梦中的人,而是我梦未醒的那一半自己。
我们没有说爱,因为神不言爱,梦不咏情。但我们彼此成为了火——不再追问来源,只知燃烧彼此的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