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光线依旧昏暗,并排摆放的两把木椅原本都空着,现在只剩下一把,桌上却多出两杯冒着汩汩热气的茶水。
许意笙没来得及张口,耳朵尖倒是微微颤动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一道“咔哒”声,轻微、短促且清脆。
他循着声音看过去,看到监控和录音设备上的红色指示灯已经全部熄灭,直接起身肆意放松着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最后才抬脚去拿茶杯。
仅仅抿了两口,许意笙眉头皱起,一脸嫌弃,“啧,这茶口感真差。”
要不是看在斯年的面子上,你连水都喝不上。
梁以律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现在是在警局,不想喝就渴死吧。”
许意笙居高临下瞟了他一眼,不慌不忙道,“呵,你好歹也是个刑侦队长,竟然连杯像样的茶水都弄不到,真是又没能力、又穷酸。”
话里话外都透着股嘲笑和鄙视,梁以律手指着他怒瞪,“你——”
“你如果想继续跟我斗嘴,可讨不到一丁点便宜。”许意笙神色突然认真,继续说,“别浪费力气了,喝点水,灭灭火,谈正事吧。”
梁以律虽不爽,但心里门清又能克制,眼前有台阶就赶紧下,力气还要留到后面用,“哼”了一声,端起茶杯猛灌了大半杯。
许意笙等不及他主动开口,语气中满是担忧,“斯年在家还好吗?”
“我今天一天都在警局,怎么知道他好不好?”
“你难道不是跟斯年通完电话才来找我的吗,而且咱俩又没什么交情,难不成你是接替高警官来审问我的?”
梁以律噎住了,把剩余的茶水喝完,盯着他缓缓道,“他说他和你养的德牧在家挺好的,叫你不要担心。”
斯年确实会这么说。
许意笙重重地吐了口气,可慢慢拧起来的眉毛,直到重新坐回到木椅上仍纹丝不动,短短几步距离,一步一顿,走得十分吃力。
他手里还稳稳端着水杯,刚刚原本是打算扔一边的,却无意识地一起拿了过来并再次送入口中,这次嘴里竟没了苦涩,也不觉得发干。
他坐姿懒散,抬眸间,神色已变得冷峻,“还说什么了?”
方才还一副心事重重、很不安的模样,转瞬又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过。
梁以律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审视的眼神中带着些疑惑,“他说你也是真心爱他的,但我不信。”
许意笙冷笑,右手指腹一下接着一下抚摸蓝色方钻耳钉,“直接告诉我前半句就行了,你信不信对我来说不重要。”
话音刚落,梁以律脱掉警服外套放置一旁,“行,既然这样,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刚把斯年的消息带给你,你现在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不吃亏。”
“你敢利用斯年,这就是你来这儿找我的目的?”许意笙眉眼间一股怒气喷涌而出。
梁以律坦言,“斯年真心喜欢你,铁了心非你不可,我作为他的朋友不放心你,借此问你点事,合情合理。”
许意笙神色未动,“那又怎样,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如果拒绝......”
梁以律反问:“问你的事关系到斯年,你也要拒绝吗?”
顿时,许意笙攥紧了拳头,目露凶光,冷声道,“你应该知道我绝对有能力保护好斯年,威胁对我根本没用,这样说,就不担心我让你再也做不了警察吗。”
梁以律好像没听见,一脸严肃,“高庭白天没能从你嘴里问出想要的东西,今晚就会对你身边的人重新展开调查。你知道他的手段,路炎淼和郑允昌那些人能应付得来,但他如果直接对斯年下手,斯年的身体可承受不住他接二连三的折腾。”
许意笙只愣了半秒,反应过来后,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呼吸声,脖颈一侧更是青筋暴起。
他心里头又慌又怒,拇指指甲简直要划破皮肤,从而钻进肉里,很快地,疼痛感就被翻涌上来的后悔与自责完美覆盖。
一时间,他的思绪乱作一团,后槽牙几乎咬得咯吱作响,闭了闭眼,强行回到理智状态,“你还知道些什么,想说什么、问什么,一次性说完。”
梁以律抬眸看了眼墙上的电子时钟,时间不多了,往下压了压眉峰,“我尽量。”
接着,“我不相信你,也不信任高庭。斯年就算跟着你违法犯罪了,也该受到公正的对待。可我目前没有任何理由干涉高庭的行动,你得帮我。还有,黎清辙不在国内,我目前是最适合跟你的人接应,然后压制住高庭的人。”
许意笙听后,脸色稍稍缓和,“你想跟我合作?”
“是互相合作。”
“无所谓,你继续说。”
“黎清辙当年作为警方安插在毒贩集团的卧底,却突然有一天背叛警队,让三名警察死在毒贩的手里,据说这事是高庭为了往上爬,做了虚假指证。”
许意笙眯了眯眼,射出的视线中含有一丝不可置信,“你破解了那本秘密文件?”
梁以律一本正经道,“没有,私自破解违反规定。”
许意笙无语至极,“你接着说。”
又被鄙视了。
梁以律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眼下顾不上这么多,开口,“这件事,由我和你的人联系,速度要快,等我拿到详细的内容,自会做出安排限制高庭的所有行动权。不过以防万一,如果你还查到了其它东西,一并告诉我。”
许意笙眼神充满了蔑视,“你是说他诱供、殴打、疲劳审讯、威胁......之类的?”
话落,梁以律脸色一阴,“如果这些有确凿证据的话,一并交给我处理,会比你的人更有效率。”
许意笙沉默不语,在心里反复打着问号:这样是不是真的更有效率?梁以律是不是真的可以信任?
他大脑飞速转动,全身上下像尊雕塑一动不动,连周围空气仿佛跟着静止。
片刻后,他摸了摸蓝色方钻耳钉,出声,“斯年跟我聊过一些他高中以前的事,他说你在初中的时候,有一次险些葬送在深山里,是他带人找到了你。救命之恩,可不是这几年照看他的家人就能还清的。”
“你不用在这阴阳怪气的,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梁以律接着说,“我承认做这件事一方面是为了斯年,可更要的是,不想让高庭这样的人继续留在警队。”
许意笙没有应答,正眼看了他一会儿。
“行,保险起见,我这边继续进行这件事。”
不过,许意笙对他依旧做不到百分百信任,细说道,“明天早上7点,路炎淼就会把高庭以前做过的所有事,连带着证据一起透露给全市的媒体,不出两小时,周边城市也会陆续报告。而你这边从现在开始,具体怎么操作,我不干涉,但至少在7点前能拖住他。”
“可以。”
说完,梁以律起身递给他一部全新的手机,看外观应该是很多年前的款式,现在去商场购买几百块、甚至几十块就能买到。
他看许意笙满脸嫌弃,解释说,“这东西前后使用时间不超过24小时,买贵了不值当,赶紧拨号。”
“真土。”
许意笙说完伸出拇指和食指夹住手机,就连拨通号码后也没贴着耳朵。他先后打了两通电话,最后一通时抬头看了眼时间,才额外多说了些。
梁以律站在一旁听得、也看得清清楚楚,装好手机,收起茶杯,询问,“这件事过后,你难道忍心让斯年一直跟着你担惊受怕吗?”
“我们有自己的安排,不用你操心。”
“你!”
梁以律自认为在对人的微表情和语气分析上,可以说是一把好手。
方才的两分钟里,他无论怎么分析,结果都是许意笙是真的疼爱莫斯年,怀着关心的目的随口一问,得到的回答却再次心生担忧。
他抬脚刚走到门口,脑中想起莫斯年说的话顿时停住,“哦,对了。斯年说你饮食很挑剔,让我照顾你一下,晚饭要吃什么?”
“玫瑰豉油鸡、鲍鱼酥、蓝带流心猴菇排、黑松露翡翠豆腐、陈皮栗子扁豆汤,离警局大约40公里的五星级酒店就可以点这些菜,费用找路炎淼报销。”
“嘭!”
讯问室的门被重重地关上。
许意笙翘着二郎腿,身形依然闲散,捂着心口终于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随后,他取下右耳耳钉轻捏在指尖看着,眼神里满是温柔。
他眉眼也开始挂起笑意,心里忍不住暗暗呢喃:斯年,我好想你。我之前总偷夹你的营养餐吃,你发现后就想从我餐盘中夹走一块我最喜欢的肉,每次都不能成功。所以我今晚晚饭和你吃的一样,不抢你的了。
三小时转眼过去,期间除了梁以律冷着脸进来送饭,又耷拉着脸出去,讯问室再也没有其他人进出。
许意笙饭后坐姿换了又换,双眼紧闭,思绪不停。
大概是12点左右,大门被推开了,一道声音随之响起,“许意笙,你还是不肯配合吗,想想你周围的人吧,你真的狠心连累他们?比如,你的爱人,莫斯年。”
“高警官,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彻夜工作,小心猝死哦——”许意笙没有睁眼,声音轻柔却没有一丝温度,反而带着些诅咒意味。
高庭关了监控和录音设备,信誓旦旦说了句,“你最多再嘴硬几小时,等天一亮,我保证死的人是你。”
许意笙单臂撑着脑袋,薄唇微动,“总在幻想里获得胜利,你这是脑子有病,可能是家族遗传,赶紧带着全家人去精神病院看看吧。”
“哼,好。我给你机会了,天亮要是后悔了,可别怪我不给你机会。”
“慢走,不送。”
正说着,许意笙捂着嘴故意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可疲惫的模样是真真切切的。
还有将近七个小时,他实在睡不着,心爱的人不在身边,又没有茶、咖啡类的东西提神,索性迎接一场“疲劳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