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月降临 第37章 分别

一眨眼，这个学期也要结束了。

自从那晚过后，一直到离校那天，书玥再也没有见过程冲，也彻底远离了他的纠缠。

这段时间，对于顾临有意无意的接近，书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要是太过分的话，她也会手脚并用，毫不客气地予以反击。

七月中旬，高二年级终于迎来久违的假期，这也是他们高中生涯里的最后一个暑假。

刚放假那几天，书玥和加思喻，还有顾临他们三个约了一次饭。至此以后，她几乎没怎么出过门，最多也就是吃过晚饭后，趁着晚上凉快，陪姥姥到楼下转悠一圈。

立秋过后，天气渐渐转凉，杨夕带着她，还有林淑慧一路向北，去到广袤无垠的大草原玩了十多天才回到平州。

高三年级开学要比其他年级早一个礼拜，开学前两天，正好是国人自己的情人节——七夕。

过了十六年的生日，书玥一直以为，她是在“七夕”这个浪漫的节日里出生的。然而事实却是，她真正的出生日期在七月十五。

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也是鬼节。按照民间的说法，在这一天出生的女孩儿，阴气太重，此生命运坎坷，命硬的可能会克死双亲，甚至于未来的夫家。

于是，在父亲初恋，顶着孕肚上门要名分时，她就成了奶奶姜萍口中的“丧门星”。

直到去年姜萍七十大寿那天，书玥才知道她的降生，是那么的不祥。

杨夕生她时大出血，差点儿下不来手术台，书朗坚决不再生二胎，因着这个原因，奶奶对她们母女两一直很平淡，完全没有别人家奶奶对孙女那么疼爱。一切的一切，在所谓的未出世的大孙子面前，全都变了脸。

父亲坚称他没有背叛杨夕，想要做羊水刺穿亲子鉴定，但奶奶姜萍说什么都不同意，否则就要断绝母子关系，书朗在面对将他独自抚养长大的母亲时，犹豫了，也迟疑了。

不管事实究竟如何，两人之间已经产生了裂缝，再加上奶奶姜萍的煽风点火，杨夕打定主意，决定离婚。

书朗求杨夕再等等，给他一点儿时间，他一定会证明那孩子不是他的，他没有出轨。

可这时候的杨夕，再也接受不了奶奶恶劣的嘴脸，更容忍不了姜萍将他们夫妻二人，用心呵护抚育长大的女儿，当成她所谓的“不祥之人”。

去年的这一天，父母刚离婚没多久，书玥没有心情，杨夕却笑着开导她，“你对妈妈来说，是上天赐予我的宝贝，不管你选在哪一天来到我的身边，我都爱你。”

“我和你爸之所以把你的生日改到七夕这一天，不是觉得你不好，而是希望你更好。”

泪水倔强地匿在眼里，杨夕抱住书玥，轻抚摸她的后背，“任何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妈希望你不要在意自己的出生，更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有我们在，你这一辈子，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七夕前一晚，书玥刚和加思喻聊完，顾临的电话就来了。

“你在干吗？”

“没干嘛呀！”

软糯清甜的声音轻快悦耳，顾临忍不住弯起唇角，“明天你生日，打算怎么过？”

书玥翻身躺在床上，把自己的计划同他分享，“下午我和思喻去逛街，晚上跟我妈，还有姥姥去外面吃饭。”

杨夕在外面订了饭，林淑慧还叫了邱长林一起。

“这样啊……”

听见略显失望的尾音，她笑着问：“怎么啦？”

“你两几点能逛完？”

“不知道，几点逛完算几点呗！”

黑色的大床上，顾临靠坐在床头，瞥了眼身旁一米多高的哆啦A梦玩偶，捏着被子上的同款迷你玩偶，“明晚你快到家时，给我说一声。”

“有什么事吗？”

顾临笑着卖起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还整得挺神秘。

书玥失笑道：“好吧！”

隔着电话，两人东扯一句西扯一句，聊了好一会儿才互道了“晚安”。

七夕节——爱情专属日，处处洋溢着浪漫的气息。

下午五点刚过，书玥和加思喻正在商场逛时，接到杨夕的电话。

“宝贝，你逛完了没有？”

“完了。”

两人老早就逛好了，加思喻是为了陪她，才没离开。

“你现在打车去餐厅，我接上姥姥，一会儿就到。”

“好，妈你开车慢点儿啊！”

杨夕笑着回她：“宝贝也注意安全。”

一出商场，乌云密布，狂风席卷。

书玥刚坐上出租车没多久，大雨在雷电交加的灰暗中霎时倾泻而下。路面上，很快便出现积水，司机放慢车速，“妈哟！这雨太吓人嘞！”

望着车窗上连续不断的雨幕，她攥紧手机，心里升起一股莫名不安的情绪。

半个多小时后，雷声已停，雨势也有所减小，司机把车停好，出声提醒道：“小姑娘，餐厅就在那里，你跑快些，别被雨淋湿了。”

“谢谢师傅。”

下车的地方距离餐厅只有十来米远，书玥跑得快，没沾到多少水。进门后，服务员递上一次性毛巾，随后领着她进入包间。

她边擦头发，边给杨夕打电话。

“嘟……嘟……嘟……”

没人接。

随即一想，杨夕正在开车，她又拨了林淑慧的号码，直到“嘟”声结束，同样没有人接。

窗外，雨差不多要停了，昏暗的天空渐渐露出红灿灿的雨后光芒。

书玥抱着手机，站在窗边望了十多分钟，期间又尝试着拨了好几次，还是无人接听。

从家属院开车到餐厅，最多也就半个小时，即便堵车这也都快一个小时了，况且雨已经停了，按理说早该到了，怎么还看不到人？

焦急的等待中，她越来越心慌，甚至感觉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感逐渐逼近。

如此又过了好一会儿，书玥实在等不下去了，走出餐厅，她四处张望着，一次又一次拨打杨夕的电话。

数次之后，终于有了回应。

还未等她开口，电话那头传来嘈杂急促的声音：“请问你是车主的亲人吗？车主发生车祸，正在送往三院……”

2012年8月23日，因恶劣暴雨天气，平州市永熙路发生重大交通事故，杨夕和林淑慧一同被送往医院救治。

书玥冲到抢救室门口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好多患者家属，她一把抓住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请问杨夕……还有林淑慧……怎么样？”

“正在抢救，请您耐心等待。”

抢救……

惧怕将她瞬间侵蚀，她无力地倚靠着扶手，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眼泪刷刷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书玥才听到有人喊“杨夕家属”，她急忙朝那人奔去，脚下一趔趄，整个人重重跌在地上。

“我是。”

双腿软的没有知觉，书玥强撑着往起爬，护士看见她身陷在满是污泥的白色连衣裙里，心生怜惜，主动上前扶起她，“小姑娘，跟我来吧！”

“玥玥……宝贝！”

隐忍许久的眼泪，在见到杨夕的这一刻，瞬间喷发。

书玥跪在床边，捧起母亲无力支撑的手，贴在唇边不断亲吻。

“爸爸今晚会来……听妈的话……跟爸爸回西林去——”

“不要，我不要！”

书玥急声打断，害怕地摇头，仿佛她不答应，有些事就永远不会发生。

“乖宝贝……要听爸爸的话……别怨恨……任何人……好好……活着”

病床上，杨夕虚弱地爱抚女儿的脸颊，一遍又一遍替她抹掉眼泪，温柔的脸庞竭力挤出最后一抹笑容，“妈相信……我的玥玥宝贝……一定……”

“可以……做到！”

生命逝去的信号绵延刺耳，亲切的声音再也没能响起。

“我的乖宝贝啊！你怎么又算错啦？”

“又坐不住了？妈妈陪你玩会儿，我们再去写作业，好不好？”

“这款是母女装，喜不喜欢跟妈妈穿一样的？”

“别怕，天塌下来，有妈给你顶着。”

“愿我的宝贝女儿，岁岁平安，长乐无忧！”

“玥玥，赶紧来吹蜡烛了。”

“妈！”

书玥猛地惊醒，泪眼茫茫，“妈！妈！”

星月酒店顶层套房，只开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巨大的玻璃窗前，顾临原本坐在沙发上盯着床上的人，见她醒来，他一个飞步冲到床边，将翻滚下床的人拦住。

“妈妈！我要去找我妈，你带我去找她，好不好？”嘶哑的吼声响彻整个房间，“求求你，带我去找她，求求你……”

喉咙酸疼，顾临拼尽全力抵挡，任由她疯狂地挣扎。

洗手间里，盛清媛一听见哭声，急忙扔下毛巾跑出来，将书玥按进怀里，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玥玥乖啊！盛姨陪着你，不怕不怕……”

在一声又一声的乖哄声中，她一点点瘫软。

垂在身侧的手背青筋暴起，顾临低着头立在床边，不敢去看那双红肿的眼睛。

阿姨和姥姥一前一后离开，她要怎么接受……

这一夜，书玥的人生，彻底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此后的日子，她无数次问自己：

如果她没有过十七岁的生日，杨夕和林淑慧是不是就不会因她而丧命？

可她，没有机会了。

三天后，杨夕和林淑慧同时火化，书玥最后一次见到亲人。

此时的她，早已不能出声，只剩无声无尽的眼泪。

林淑慧同姥爷杨亭葬在一起，女儿杨夕则安葬在两位老人的脚下。

一切事后，书朗作为书玥唯一的监护人，将她的户口迁回西林。

离开平州的前一晚，因着好几天没有怎么进食，书玥被迫进行输液，在听到这一消息后，无声的泪水涌入洁白的枕头，她闭着眼睛，嘶哑出声：“你别管我。”

作为父亲，书朗不可能不管她。

他了解自己的女儿，如若杨夕和林淑慧下葬那天，没人将她强行带走，以及这两天毫无间隙地照看，她一定会死守在墓地，因为那里——

是她余生的“家”。

“阿玥，爸爸不奢望你能原谅我，只求你别这样折磨自己。”

书朗蹲在床边，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像小时候那样爱惜地抚摸她的脸颊，“我们每一个人的命数，早在出生那一刻就被上天定好了。生死有命，谁也影响不了谁。”

“你是妈妈拼命得来的宝贝，她爱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妈妈，是爱她的。

可是，她最疼爱的女儿，却害死了她。

多么的可笑！

泪水决堤而出，蜷缩在床上的人，狠狠地揪紧黑衣领口，似是要将什么东西捏碎一般。

安静的房间内，只有书朗温柔低哄的声音：“阿玥听话，跟爸爸一起回西林，好吗？”

不好。

她不想离开她们。

但这是妈妈的遗言，她想，自己要让她们安心的。

八月末，平州国际机场。

候机室里，顾临匆匆跑来，礼貌地点头：“叔叔。”

书朗看一眼身后，拍了拍他肩膀，“去吧！”

巨大的落地窗前，书玥一身肃静黑衣，眼眸紧闭，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炽热的太阳下，似雕塑一般，一动也不动。

顾临深吸口气，右膝跪地，仰头看她，仅仅两天没见，他都快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毫无血色的双唇泛着层层干皮，鲜血早已在唇缝间凝固，脸色惨白不堪，瘦弱的身体如同腐朽的枯木，没有一丝生机。

此时阳光滚烫，他感受不到一丁点儿暖意。

就这样，安静地不知过了多久，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书玥缓缓睁开眼睛，肿胀的眼皮费力地眨了眨，她才确认没有看错。

四中高三已经开学了，他不是在上课？

“你怎么来了？”

干哑的嗓子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顾临只能通过她的口型来辨认。

要不是他亲妈给叔叔打电话问她今日的情况，他都不知道，她又要再一次不告而别。

还好，这一次，他赶上了。

“我来见你。”

对上浅含笑意的眸光，书玥才渐渐回觉眼下的情况：

她要离开了！

心里有很多话想要说，但她又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说起。

明亮炽热的光芒下，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只静静地对望，谁也没有打破沉寂。

对视颇久，书玥才主动开口：“帮我谢谢盛姨，也——”

“谢谢你！”

她人生中最黑暗的那一晚，是盛姨和顾临陪了她整整一夜，后面几天，盛姨也一直陪着她处理了很多她不懂的事情。

未来渺茫，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当面感谢他们的恩情。

“这些话，等你回来再跟她说，好不好？”

还会回来吗？

她无法确定。

等不到回应，顾临缓缓伸出手，轻轻抓住她冰凉的手心，喉咙苦涩，他压下心底所有想要的肯定回答，红润的眼底染上祈求之色，“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回家。”

回家？

她没有家了。

早在父母离婚那天起，她就只有妈妈和姥姥了。现在，连她们都不在了，她哪儿还有家。

下唇瞬时被咬破，鲜血直溢，奔涌而出的泪水滑过苍白的脸颊，浸湿两人交握的双手。

泪意直冲眼睛，顾临咬紧牙关，伸手将破碎不堪的身体抱紧，坚硬的后背瞬间被打湿，书玥的情绪再一次崩塌。

都说夏天热烈，可以温暖一切。然而，此刻的他们，只能感受到无穷无尽的寒冷。

只因，许多事情，未必有明天。

关于鬼节的说法，有参照网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