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渔晚上没有睡好,翌日起来,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她对着镜子补了层淡淡的蜜粉就看不出来了。
快9点时候,江家那边派了车来接她。
“三小姐。”司机江叔小跑着下来,弯腰替她打开后座的车门。
江渔不习惯旁人这么服侍她,有些不自在地一笑。
“去壹号院吗?”上车后,她随口问道。
江叔一面开车,一面笑着回复她:“不,今天是在云鼎那边,姑爷也来了。”
江渔沉默,不问了。
窗外天色灰蒙蒙的,似乎是要下雨。
乌云却压在头顶似坠非坠,没有要掉下来的意思。
照理说她不应该有什么不满意的。
听说对方家世显赫,父亲和几个叔伯皆位高权重,仕途正盛,且对方的相貌、学历和能力也都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哪儿配她都绰绰有余。
不过,没什么感情的婚姻,说到底还是挺别扭的。
倒不希望能怎么样,只希望对方好相处一点,婚后能和睦就好。
千万别是什么暴躁的人,不然她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江永昌显然也不会为她做主。
这种红旗大院下长大的权贵公子,从小众星捧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个个眼高于顶,没几个好相与的。
这么想,江渔揪了揪手指,心里很乱。
到了地方,江叔一路领着她入内。
这地方外观平常,位于胡同深处的一众民房当中,并不显眼,入内却别有洞天。
亭台楼阁,假山游廊,几乎是一步一景,比之苏州有名的园林也毫不逊色。
侍者过来接应,将她一路领到一处手抄游廊尽头的八角厅。
厅内水声潺潺,半敞的复古木窗内传来江永昌和蔼的声音:“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集团今天没什么事儿。”一口京腔,乍一听音色质感是偏硬的,但似乎又颇有磁性,不疾不徐,像丢入滚烫沸水中的冰块。
这声音有些耳熟。
彼时江渔心乱如麻,没多想,叩门而入。
厅内已经坐满了人,不但大姐江彤两口子在,二姐江曼和姐夫傅骏也在上位,紧挨着江夫人。
江永昌站在窗边的位置,手里捻着一根雪茄。
“对了,你爸最近还好吧?”他笑道。
“不就那样?老毛病了,换届在即,又焦虑到睡不着,谁的话也不听。”赵赟庭低头一笑,指尖玩味般摩挲过烫金的蓝色烟盒,抻了就近的椅子坐下。
他天生一张秾丽英挺的面孔,轮廓立体感极强,极富侵略性,气质却是内敛的,不像是那种张扬的人。
只是,一双较寻常人更加黢黑深邃的眼,给人的感觉总是很冷,凭生几分说一不二的霸道,让人过目难忘。
瞧着好像不是很好相处。
据说这位赵四公子的母亲年轻时也是金陵有名的美人,引得五陵年少竞折腰,还有两位大佬为她大打出手争风吃醋,他应该很好地遗传到了他母亲的美貌。
江渔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长得好看的男人不少,可像这样端丽俊美又英姿勃发的长相,实在少见。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侧头朝这边望来。
目光掠过她时,有短暂的停留。
莫名的有些尴尬,江渔讪讪一笑。
赵赟庭倒无什么异色,对她一笑,态度大方。
江渔却不太自在地避开了,不敢跟他久视。
“怎么来这么晚?”看到江渔,江永昌没好气,让她到一旁坐下。
只有赵赟庭身边的位置还空着,江渔只好硬着头皮过去坐下。
好在没什么人跟她说话,期间一直是江永昌在找话题。
这似乎也不是简单的相亲宴那么简单。
“能者多劳啊。你爸什么人啊?我们这一帮老同学,就数他最有出息,想当年……”
江永昌滔滔不绝,赵赟庭只淡笑不语,低头品茶。
长期笼罩在江永昌的淫威下,江渔心里都捏把冷汗。
一般人哪能这么心安理得地撂着江永昌?
这酒席,江永昌这个长辈的气势完全压不过他。
江永昌看着他,说:“你们中晟卡得太紧,多少项目批不下来,上个月的机器你又不通过审核,再这样下去,我马上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您言重了。”赵赟庭端过茶杯,在鼻下轻轻嗅过,不急不躁地说,“我也是例行公事。我空降到这个位置,不做出点儿成绩,没法回去跟老爷子交差。”
“老爷子还会管这种闲事?”知他是托词,江永昌的脸色不太好看。
“甭管多显赫的位置,谁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我这些都是小打小闹,但他老人家也看在眼里。”
“那你可否替我疏通一二?”
“哪里话,您也知道我向来不喜欢求人的,况且这种事儿,和我的业务八竿子不着,你得去找管这个的。”
“中银的黄俊毅,跟你关系不错,你一句话的事儿。”江永昌的脸色有些沉了。
两人杠到现在,虽没撕破脸,丝毫不亚于刀光剑影,那种压迫感如山岳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江渔一颗心提着,下意识去看对面人。
赵赟庭神情淡泊,仍是玩笑话的口吻,客气不失礼貌:“您也知道,我这样的人,面上跟谁都得客客气气的。有时候看着谈天说地,不过是仰仗家里的关系,彼此都给几分面子。真要求人,人家未必买账。”
可能是太紧张了,她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杯子,水洒了出来。
身边有人递给她一张纸巾。
她忙接过来说“谢谢”。
“不客气。”赵赟庭笑道。
虽知是客套,可他生得实在俊朗周正,一双狭长的黑眸幽邃迷人,是一看就给人好感的那种长相。
看着斯斯文文的,精气神却很好,好像天塌下来也不会变色,一双凤眼不怒自威,眉眼间端严冷淡,显克制,也显压迫,自带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江渔不善言辞,没有跟他多说什么,低头擦拭水渍。
江永昌低头品着茶,余光里瞥到,未置一言。
只是,眸光转为幽深,若有所思。
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
又聊了些琐事,江永昌和其余人就借口离开了,把时间留给两个年轻人。
厅内变得无比安静。
不是多么熟悉的关系,江渔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还要点菜吗?”赵赟庭接过侍者递来的菜单,递给她。
江渔摇摇头:“……不用了。”
“吃点儿吧,我看你都没怎么吃。”他对她笑了下,回头吩咐那侍者,“再上一个糖醋里脊、尖椒牛柳……”
说到一半又回头,问她有无忌口。
江渔:“没有。”
菜又上了四道,还有两道汤和两道点心。
一看就吃不完。
“尝尝这个,别看是清水煮白菜,是由三道高汤制成,国宴的标准,鱼丸是黄唇鱼……”他不厌其烦地替她介绍菜肴,说完,见她没动,失笑,“不感兴趣?”
江渔尴尬至极,摇摇头,后知后觉地尝一口。
她又没吃过,哪有资格说感不感兴趣?
这时他又接到个电话,看一眼,去到窗边的地方接通。
隐约有声音传来,似乎是他的秘书,向他请示:“晚上和众达那边的饭局,您会依约到场吗?请指示,我好安排位次。”
赵赟庭沉吟了会儿道:“我这边还有事,抽不开身。不是什么重要饭局,你代我去吧。”
“好。”秘书又道,“还有关于聚能工期的问题,上面催得紧,陈董他们都很急。”
“告诉他们,先按兵不动,我这边还没收到政策指示,别的不用多说。”
“好,我明白了。”
挂了电话,他又在窗边站了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指尖若有似无地叩了两下窗台。
江渔没敢打扰他的思路。
“不好意思。”过后他复又落座,跟她致歉。
江渔连忙摇头:“工作要紧。”
似乎也觉得不太自在,他笑一笑,主动挑起话题:“我上次见你还是在局子里,没想到这次能坐一起吃饭。什么缘分?”
他不说倒好,一说,江渔就更加尴尬了。
那天是他的秘书赵进来接她的,怕她出事,直接专车送到他办公的地方。
被关了几天,她不但面色憔悴,还好几天没洗澡,可谓狼狈至极。
虽然他没笑话她,她面上也是不大好看的。
赵赟庭自有他的风度,见她脸色不好,忙掠过了这个话题。
之后他问了些她工作上的事,以及婚后的要求。
江渔想了想说:“别的我没有什么意见,就是有一点——”
“你说。”
“我想先隐婚。”说罢有些忐忑地看向他。
他倒无什么异色:“可以听一下理由吗?”
“我是女明星,这样说,你懂的吧?我的粉丝大多都是事业粉,要是让她们知道我已经摆烂结婚,肯定大规模脱粉。我的事业才刚刚有点起色,我不想功亏一篑。”
而且她的粉丝年龄层分布普遍比较小,这种年纪小的粉丝都很讨厌嫁人生子,要是知道她已经结婚,寥寥几个粉丝估计都会跑路。
他点点头,不置可否。
他只知道她是演员,并不了解她的演绎事业到何种程度。
那会儿,寥寥几面她都跟蒋南洲在一起,他没怎么跟她说过话,不知道她专业是什么,只记得她唱歌很好听,舞也跳得很好,课余时间拍些戏,仅此而已。
“那你是同意了吗?”江渔忐忑。
赵赟庭欣然点头。
又聊了会儿,他的秘书出来寻他,恭谨地一弯腰。
见他身旁有人,欲言又止。
“没关系,你说。”赵赟庭道。
陈文山这才附在他耳边说:“临时有个重要会议,人都到齐了,都在等您。”
江渔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其实她有点怵他。
“您忙吧,我不打扰了。”她识趣地道。
“账结过了,你慢慢吃。”赵赟庭捞起自己的西装,起身告辞。
这种地方,江渔一个人怎么呆得下去?
她随便吃了几口就离开了。
临走前经理却过来专门慰问,恭恭敬敬地询问她是否需要打包,并说车已经替她安排好了,热切到让江渔浑身不自在。
为了早点离开,她随便让他打包了两道菜。
能得这种礼遇,看在谁的面子上一目了然,可惜这本不属于她。
回到出租屋,江渔觉得身心俱疲。
闫慧慧洗完澡出来,只在胸口围了条浴巾,胸口波涛汹涌呼之欲出。
陈玲受不了,拽起一旁的文胸扔过去:“能穿上吗?刺激谁呢?”
惹来闫慧慧一阵“咯咯”笑。
她手撑在江渔身后的沙发上:“要论有料,你把眼前这个体重不到三位数却有36E的放哪儿啊?”
“她不是人,不算。”陈玲“切”一声。
江渔哭笑不得:“你们够了啊。”
陈玲这才发现她打包回来的东西,好奇道:“这什么啊?好香。”
“打包的,你不嫌弃就吃了吧。”
陈玲连忙打开,大快朵颐了半晌才发现盒子底部的标签,“哇哦”了一声:“这家餐厅很贵的啊,据说只接待会员,对衣着身份都有考究。上次我们经理请客户吃饭,被人给拒了,人家特有礼貌地说已经预约到明年了,你都不知道她脸色多难看,笑死。”
江渔怔了下,她今天穿得也不怎么样,但侍者全程视若无睹笑脸相迎,经理还特地关照了她。
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是谁的缘故。
“鱼儿你发财了啊?怎么有钱去这儿?”
“别人请客。”
“哪位冤大头公子哥?”
江渔不可思议,嘟哝:“就不能是美女?”
“可以,除非她是同性恋。”
江渔:“……”
不开玩笑了,闫慧慧提醒她:“靠谱吗?别又是一个邵之舟。”
“那倒不至于,他不是那种人。”江渔柔和笑笑。
就算碍着和蒋南洲的关系,赵赟庭也不会那样做的。
何况,她也不觉得这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公子哥儿会看上她。
赵赟庭的眼界可不是邵之舟之流可比的。
这种联姻,大多是为了利益。
别看他全程谈笑风生的,笑意不达眼底,公式化的味道很足。
江渔说不清是什么感想。
对于即将到来的新婚生活,她心里挺忐忑的。
虽然以前见过几次,两人私底下的交流都不超过十句,她实在不太清楚这位赵四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性格,好不好相处。
但这种从小含着金汤匙出身的权贵公子,又有几个好相与的?
两人的性格、生活习惯估计都完全不沾边,真不知道要怎么相处。
这一晚睡得实在糟糕,翌日起来,江渔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的。
她抽空回了趟壹号院那边。
衣服有女佣帮忙整理,早就准备好了一个箱子放在门边。
“三小姐,您看看还有没有漏的?”
“好的,麻烦你了。”
她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好整理的,粗略检查了一遍就合上了箱子。
快9点的时候,赵家安排的车辆就到了。
却不见赵赟庭。
“先生早上有个重要会议,来不了了,让我跟您说声抱歉。”司机态度诚恳。
“没事的,工作要紧。”她反而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