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程将陈季从地上抱起的瞬间,就感觉怀中的人轻到有些不真实。
真的太瘦了,连紧紧地抱在怀里,都觉得没有安全感,好像下一秒都要从自己的怀中飞走。
贺程见到陈季躺在地上的第一秒,他的心就不受控制了,如同无形中有一只大手紧紧攥着他的心脏一般,他呼吸瞬间一窒,情绪翻涌。
心中如同封印着一只野兽,不断地在撕扯着封印他的桎梏。
从抱起陈季,再到将陈季送至医院抢救,时间不超过十分钟,但贺程依旧觉得太慢了。
真的好漫长。
陈季的呼吸像海浪一样拍打着贺程的心,千百次锤炼一般,男人冷静的外表下经历着一场台风席卷。
他忽然开始思考,自己与陈季的关系。
第一眼看见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陈季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稍微侧过头就能看见吊水的瓶子。
有人过来握紧他的手,“你醒了,哪里不舒服?”
是熟悉的声音。
是梦里不断呼喊着他的名字的人。
泪水模糊双眼,陈季看不清楚他的脸。他紧紧回握住对方的手:“不要走。”他虚弱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哽咽。
能不能就让他停留在这场梦里,永远地困在这里。
陈季有一次做梦梦见贺程,他梦到贺程死了,陈季睡着睡着就开始哭,他一开始是小声地呜咽,然后是抽泣,再之后变成放声大哭。
眼泪争先恐后地从他紧闭的双眼里溢出来,等他意识到这是梦的时候,他的心才渐渐安定。
自那之后,陈季就再也没有梦到过贺程。
他连着好几天没敢睡觉,连吃饭的心思也没有,他担心贺程真的出了事,可他却连个能询问的人都没有。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陈季再次梦到贺程,是他与贺程的分开前到最后一面。
他和贺程面对面地坐着,他双手扶着贺程的肩膀,忍着泪意,“我不同意。”
贺程别着头不去看陈季,但他颤抖着的身体,却出卖了他现在的心情。
“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了,这不是我们能承受的,你就按着贺叔叔说的去做好吗?他肯定是为了你好的……”
“陈季!我也不同意。”贺程打断陈季的话,将陈季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下来,与他十指相扣。“我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我母亲那样,像栗子那样。”他低吼着说,像极力忍耐着情绪,但也像无望的悲鸣。
贺程抓不住的东西太多了,尤其是他爱的人的生命。
“那就忘了吧。”陈季不想说这句话的,所以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忘了我吧,贺程。”
“不要!我会恨你的陈季,你别让我忘记了,你让我救救你吧,我求求你了陈季,你让我救你吧。”贺程靠在陈季的身上,他将自己的手从陈季的手中抽离,又紧紧抱住陈季,像要把他按进自己的身体似的。
陈季感受到自己的肩膀有一片的濡湿。
他也在哭。
这件事情就无法两全,无论怎么选,活下来的对方都会痛苦。
那既然这样的话,就选择既定的结局,让他去死,再消除贺程对他的全部记忆,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结局了。
陈季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再多犹豫一下,他就会狠不下心来让贺程忘记他。
下一秒。
陈季伸出手,在贺程的后背上轻轻抚摸,玫瑰味的信息素瞬间爆发,如同编织了一场绚丽缤纷的梦,将两人沉溺在其中。
陈季也将自己深深地埋进贺程的颈窝,他轻轻抽噎着,做最后的告别。
眼泪不受控地滑落,爱人的泪在此凝聚成世界上最小的湖。
还会再见面吗?
还能再见面吗?
再睁开眼,你就会忘记我。
独留给我的回忆,不仅仅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更是留给我的恩赏。
就让我凭着这些回忆,独自走到生命的最终点。
这就足够了。
医生查不出陈季的发病原因,最后只能判断为是发烧引起的昏厥。
贺程在旁边沉着脸听着,一言不发。
陈季的检查报告贺程也查看过了,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可就是查不出任何问题,这才是最大的疑点。
陈季此时的意识也恢复了,他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一只手搭在胸前,另一只手仍被贺程牵着。
他想起来了?
看样子不像啊?
陈季偷偷去打量贺程,却发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秘密,贺程主动牵着他的手,耳朵却悄悄地红了。
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贺程跟着他一起出去。
陈季将自己的闪烁的手环按灭,接起快要把床震穿的电话:“喂?”
“你没事吧?”杜若仲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他给陈季打了好多个电话,但一直都没有被接通。
“没事,就是有点发烧。”陈季拿着手机有些累,于是就点了免提放在耳边。
“你怎么去的医院?”杜若仲看到了他的定位,但依旧不放心。
“贺程把我送到这里的……”
“他现在在你身边吗?你把电话给他,你这小骗子的话我根本不敢信。”
“他出去了。”
“他去哪了,怎么能把你自己一个人留在病房?”
“我去缴费了。”贺程从陈季耳边拿过手机,对着话筒说。
杜若仲被这句话堵住了脾气,沉默了一下,才问他:“陈季到底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他出事了?”贺程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让我猜猜。”贺程再次抓住陈季的手,并轻轻抬起来,他看着那个手环问陈季:“是这个对吗?”
……
杜若仲如实坦白,陈季眼神闪躲不敢说话。
手环的秘密被揭开,这与将陈季的心思完全暴露在贺程面前无异。他的手环可以实时检测心跳,一旦出现异常便立刻会闪起灯光警告,如果长时间放任不管,就会通知其监护人,并联系急救人员。
……
杜若仲这要是说了,他的小脸还要不要了。
“那个……”
陈季试图阻止。
好吧。
任务失败。
杜若仲的嘴实在是太快了,陈季想拦也拦不住。
陈季幽怨的眼神,要将他自己的手机看穿。
贺程无视他:“怎么能看到他的位置?”
“这个简单啊,等会儿我把那个App发给你,你扫码绑定一下就行,刚好我还在想,我要是不能及时发现他遇到危险怎么办呢,这下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贺医生。”
……
陈季依旧想要阻止,杜医生你别再说了,但刚张开嘴,就被贺程的眼神刺破了喉咙,泄了气。
没事,没事,没事。
陈季在心中连着对自己说了三声没事,讨好似地向贺程笑了笑。
“贺医生这么忙,麻烦您我也很不好意思,要不还是……”
“不麻烦。”贺程一眼看穿陈季的小心思,将他的想法遏制在摇篮里。
贺程将他刚刚出去拿回来的保温桶打开摆放在放到桌子上,抽走陈季脑后的枕头,将病床摇起来。
“我喂你还是你自己吃?”
“我自己来吧。”陈季赶紧拿过勺子。
挂断电话之后,杜若仲就将那个App发给了贺程,贺程对着陈季的手环扫码绑定,仔细研究起来。
杜若仲发过来的说明书也很详细,贺程看着里面的某一条,沉吟片刻,随即他凑到陈季面前。
两个人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对视,呼吸纠缠,陈季瞳孔瞬间放大,连咀嚼都忘记了。
他就那样鼓着一侧脸颊,呆呆地看着贺程,像一只小兔子。
陈季的手环瞬间闪烁起来,贺程坐回陈季身侧,低声笑了一下。
陈季不明所以,当作无事发生,低下头继续慢悠悠吃饭,但余光还是忍不住地去看。
少爷很久没笑过了。
陈季晚上闹着出院,贺程不同意,但以往两人吵架都是贺程先败下阵来,这次也一样。
贺程开车将陈季送回家,让人送来热水。
在医院不能抽烟,贺程一直忍着,佣人开始给陈季放洗澡水,贺程离开陈季的房间,站在他与陈季第一次说话的窗前,点燃了一支烟。
陈季吃饭很慢,并且挑食,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贺程就想提醒他好好吃饭,后来触摸到他的手,两个手腕纤细到他一只手就能攥住,那触感柔软细腻,很符合贺程对Omega的印象。
贺程的指尖一抹猩红,他伸出手,看了看,那抹温度似乎仍残存在指尖,陈季的腰,他一只手就能圈住。
贺程打算今晚就住在老宅,等明天一早他就将陈季带到自己上班的医院再做一次系统的检查。
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等身上的烟味散得差不多,才敲响陈季的房门。
贺程推开门,走过去,陈季已经洗漱好,躺进被子准备睡觉。
“明天早上再跟我去一趟医院。”
“好。”
“再做几项其他的检查。”
陈季:“嗯,好。”
“我要睡觉了,麻烦你出门的时候帮我关下灯。”
“嗯。”
陈季上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他就沉沉睡去,他也不知道贺程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待过的地方甚至存留着淡淡的烟草味。陈季早上睡醒后经过那里,感觉他的身上都沾染到贺程的气息。
顾钰莲连着几天都没叫陈季出来吃饭,每每都是到吃饭时间差人给他送过来。
陈季也清楚老年人身子骨弱,他并不介意,反倒是乐得清闲。
贺程带着陈季做了二次检查依旧还是没检查出来病因,就好像陈季真的如同上个医生说的那样,是发烧引起的昏厥。
后来贺程直接住在了老宅,这是自他搬出去以后在老宅待过最长时间的一次,就是为了方便他早上上班时一起带陈季去医院打点滴。
他们两人经常在一起吃中饭,见的人多了,贺医生谈恋爱的消息就传遍整个医院。
但传到陈季耳朵里的却是另一件事。
齐娴恩来给他扎针,消毒的棉球在陈季的手臂上轻轻划过,有一丝冰凉。
“陈先生,贺医生之前的车是不开了吗?”
陈季:“什么车?”
“就是一辆黑色的豪车,车牌照HC666Y的那辆。”
陈季也不太清楚,贺程每次来接他开的都是那辆被资料占满后座的车,他也没注意车牌照,只记得是辆灰色的。
陈季:“他没和我说过。”
齐娴恩:“我们都在打赌贺医生是不是为了追您把那辆车卖了呢。”
陈季摇摇头,解释道:“怎么会,贺医生不是那样的人。”以贺程的身家,想必是把生产那辆车的公司收购了都可以,又怎么可能会穷困到卖一辆车去追人。
齐护士笑了笑,说道:“您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和我们贺医生一样的贵气,一样的般配。”
陈季现在穿的都是贺危玄买给他的,具体什么牌子也不太清楚,不过他手上的戒指倒是很耀眼。
陈季订婚的时候没有买戒指,他问过贺危玄的意思,对方也觉得没必要,索性两人就连样子都没有装。
但时间长了就不行了,顾钰莲每次见到陈季,都会问他怎么不戴戒指。贺危玄在国外是没人说他,但是陈季就不一样。
于是他翻箱倒柜,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被他藏了很多年的宝藏。
深紫色丝绒盒子打开之后就是一枚戒指。
是当年贺程生日礼物里买的那一个。
这个牌子到现在都很火,陈季买的那枚更是经典款中的经典,到现在也没过时,所以有心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陈季只是笑了笑没解释,齐护士再次问道:
“那贺医生最近怎么总开着那辆档案车呢。”
陈季:“什么档案车?”
“啊。”齐护士想着陈季可能不太清楚贺医生在医院的事,因此又向他解释了一下,“贺医生专门在地下停车场放了一辆车,用来放他那些在办公室里放不下的资料呢。”
“我们都叫他档案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