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阳光比前一天更软些,斜斜地淌进沈听白公寓的窗户,落在书桌对面的画框上,画里的银杏叶被晒得像镀了层浅金,连带着画中他嘴角的弧度,都显得暖了几分。沈听白坐在书桌前,指尖捏着那支没写完的笔,目光却没落在屏幕上,而是落在了桌角那个空了的药盒上。
昨晚吃的最后一粒助眠药,今天醒来时居然睡到了早上九点,没有半夜惊醒,也没有梦到别墅里空旷的走廊。他起身走到厨房,想烧点热水,刚拧开燃气灶,就听见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不重,敲三下停一下,很有分寸,不像是陆栖衍那种咋咋呼呼的拍门方式。
沈听白顿了顿,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是许知年。
他穿着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头发没像平时那样梳得整齐,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手里拎着两个袋子,站在门口,脚尖微微对着门,却没再敲门,像是在等,又像是在犹豫。沈听白没立刻开门,只是靠着门板站着,听见门外传来很轻的动静,像是袋子蹭到了墙壁,又像是许知年抬手想敲门,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过了大概半分钟,门外的脚步声轻悄悄地往楼梯口挪了挪,沈听白以为他要走,刚松了口气,就听见楼下传来陆栖衍的声音,隔着楼层都透着雀跃:“砚砚!你走慢点,那颜料盒别晃洒了——哎,许知年?你在这儿杵着干嘛?”
沈听白的心猛地提了一下,赶紧打开门。
门口,许知年正被陆栖衍堵在楼梯转角,脸色有点僵,手里的袋子被陆栖衍伸手扒拉了一下,露出里面装着的热豆浆和油条——是巷口那家老字号的,沈听白以前偶尔会在早上绕路去买,只跟许知年提过一次“油条要炸得老一点才香”。温砚跟在陆栖衍身后,怀里抱着个扁平的画筒,看到沈听白开门,脚步顿了顿,拉了拉陆栖衍的胳膊,低声说:“别吵。”
陆栖衍哼了一声,没再揪着许知年不放,只是把手里拎着的保温袋往沈听白手里塞:“听白,刚买的豆腐脑,温小砚特意让老板少放了卤,你胃不好,吃这个软和。”说着,又斜了许知年一眼,“有些人啊,送东西都不敢敲门,杵在这儿当电线杆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偷东西的。”
许知年的耳尖有点红,没反驳,只是把手里的袋子往沈听白面前递了递,声音比昨天更哑点:“我看你昨天没吃糖糕,早上路过巷口,就买了点这个……你以前说喜欢吃老油条。”袋子递到一半,他又顿了顿,补充道,“豆浆是热的,没放糖。”
沈听白看着那袋油条,指尖动了动,没接。他不是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只是每次想起“喜欢”,都能连带想起婚后那个早上,他早起煎了油条,温了豆浆,等许知年起床,许知年却看都没看,只拿了杯黑咖啡就走了,说“油腻,影响上午开会”。
“不用了,”沈听白往后退了半步,视线落在温砚怀里的画筒上,刻意转移了话题,“你们是要去画室吗?”
温砚点了点头,把画筒往身前抱了抱:“昨天画没画完,今天去补几笔。你要是没事,也可以一起去,画室里有你上次说的那本画册。”他话说得轻,却刚好打破了门口的尴尬,既没提许知年的袋子,也没逼沈听白回应,给了他台阶下。
陆栖衍立刻接话:“对!一起去一起去!你在家待着也是对着电脑,去画室晒晒太阳多好,温小砚还能给你画张速写,就画你昨天捏银杏叶的样子,保证比墙上那张还好看!”说着,他又拽了拽温砚的胳膊,挤眉弄眼地说,“对吧砚砚?”
温砚没反驳,只是看着沈听白,眼里带着点温和的邀请。沈听白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确实不想在家待着,一看到书桌,就想起许知年昨天站在楼下的样子,心里沉得慌,去画室待着,或许能清净点。
几个人往楼下走,陆栖衍拉着温砚走在前面,故意放慢脚步,却没回头,只跟温砚小声嘀咕:“你看许知年那怂样,送个早饭都不敢说清楚,活该追不到人。”
温砚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别这么大声,又回头看了眼,许知年跟在沈听白身后半步远,手里还拎着那袋油条和豆浆,视线落在沈听白的后背上,没敢往上看,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温砚轻轻叹了口气,转回头,跟陆栖衍说:“别总说他,他现在……应该也在试着改。”
“改有什么用?”陆栖衍撇撇嘴,声音压得更低,“以前听白难受的时候,他在哪儿?现在才想起送早饭,早干嘛去了?”话虽这么说,他却没再接着吐槽,只是伸手帮温砚托了托画筒,“你这画筒沉不沉?我帮你拿吧,别累着你胳膊。”
温砚摇了摇头:“不沉,里面就两张画稿。”他顿了顿,又说,“昨天你说喜欢我画的那只猫,我今天把它装裱好了,放在画室里,等会儿给你。”
陆栖衍的眼睛瞬间亮了,脚步都轻快了点:“真的?就是你上次在公园画的那只橘猫,肚子圆滚滚的那个?我就说那猫跟你一样可爱,你还不信!”他说得直白,没半点掩饰,温砚的耳尖立刻红了,伸手推了他一下,却没推开 。
陆栖衍故意凑过去,让他推在自己胳膊上,还笑嘻嘻地说,“推也没用,等会儿我就要把画挂在我卧室墙上,天天看着。”
前面两人的声音飘过来,软乎乎的,带着点甜意,沈听白的脚步放轻了点,没往前凑,也没回头看身后的许知年。走到单元楼门口,许知年突然停住了脚步,轻声说:“我……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他手里的袋子还没递出去,却没再坚持——刚才沈听白后退的那半步,他看得清楚,知道自己现在跟着去,只会让沈听白不自在。
沈听白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陆栖衍回头瞪了许知年一眼:“不去正好,省得你在那儿杵着,影响我们听白看画册。”说着,拉着温砚就往小区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对沈听白喊:“听白,快点!画室楼下那家面包店刚出炉的牛角包,去晚了就没了!”
沈听白应了一声,加快脚步跟了上去,没再看许知年。
许知年站在单元楼门口,看着沈听白的背影跟着那两人走远,直到拐过街角看不见了,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袋子——豆浆还热着,透过袋子能摸到温度,油条的香气飘出来,却没人要了。
他站了会儿,把袋子放在门口的台阶上,又从口袋里摸出张纸条,写了行字:“豆浆没放糖,油条是老的,凉了可以用微波炉热一下。”写完,他把纸条压在袋子上,才慢慢转身,往小区外走。
走到小区门口,他没开车,而是沿着路边慢慢走,这条路沈听白昨天跟温砚他们一起走过,他想走一遍,看看沈听白平时看到的风景。路边有几棵银杏树,叶子黄得更透了,风一吹,落下来几片,飘到他脚边。他想起昨天沈听白捏着银杏叶夹进笔记本的样子,弯腰捡了一片,擦了擦叶子上的灰,放进了口袋里。
就像沈听白说的,攒点“活物”,或许能让他记得更清楚点,记得沈听白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另一边,沈听白跟着温砚和陆栖衍到了画室。画室在一栋老楼的二楼,门口挂着块木牌,上面写着“砚”,是温砚自己写的,字迹清瘦,却很有力。推开门,一股松节油的香气扑面而来,混合着阳光晒过画布的味道,很干净。
画室里很宽敞,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大画桌,上面铺着画纸,旁边放着几支画笔,颜料盒敞开着,里面的颜料还没干。墙角放着个书架,上面摆着不少画册,还有几本沈听白上次说想看的散文集。陆栖衍一进门就奔着画桌去了,拿起温砚昨天没画完的画看了看——画的是画室窗外的梧桐树,枝叶间漏着阳光,画得软乎乎的。
“哎砚砚,你这树画得真好,”陆栖衍指着画纸上的光斑,“就是这儿,是不是太亮了点?要是再暗一点,是不是更像下午的阳光?”他说得认真,虽然不懂画画,却在仔细看温砚的笔触,没像平时那样瞎起哄。
温砚走过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昨天光线太足,没注意。”他拿起一支画笔,蘸了点浅灰色的颜料,在光斑边缘轻轻扫了两下,原本亮得有点晃眼的地方,立刻柔和下来,刚好像是夕阳斜照的样子。
陆栖衍看得眼睛都直了:“哇!厉害啊温小砚!你怎么这么厉害?就这么扫两下,就不一样了!”他说得夸张,手舞足蹈的,却没碰到画纸,只是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温砚的动作,像怕打扰到他。
温砚放下画笔,看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你刚才说的,不是你懂画,是你看得仔细。”他顿了顿,从画筒里拿出那张装裱好的橘猫画,递到陆栖衍手里,“给你的,昨天装裱店刚送过来的。”
画框是浅木色的,刚好配画里圆滚滚的橘猫。陆栖衍接过来,抱在怀里,笑得合不拢嘴:“谢谢砚砚!我回去就挂在我床头,每天睡觉前看一眼,保证睡得香!”他说着,又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递给温砚,“对了,给你的。昨天路过饰品店看到的,觉得跟你挺配。”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银色的小胸针,形状是一片银杏叶,叶子边缘刻着很细的纹路,不张扬,却很精致。温砚愣了一下,拿起胸针看了看,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却暖了点——他昨天跟陆栖衍提过一句“沈听白夹在笔记本里的银杏叶很好看”,没想到陆栖衍就记下来了。
“喜欢吗?”陆栖衍凑过来,有点紧张地看着他,“我看你平时穿的衣服都是素色的,别上这个应该挺好看的。要是不喜欢,我再去换一个……”
“喜欢,”温砚打断他,把胸针别在了自己的米色毛衣上,刚好在领口旁边,不显眼,却刚好能看到,“谢谢。”
陆栖衍的脸瞬间红了,挠了挠头,没再说话,只是抱着那幅橘猫画,在画室里转来转去,找合适的地方暂时放着——一会儿要带回家,不能碰坏了。
沈听白坐在书架旁边的小沙发上,看着两人的互动,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他拿起那本想看的散文集,翻开,却没立刻看进去,脑子里想起刚才在单元楼门口,许知年递袋子时的样子,他的手有点抖,递到一半又顿住,像是怕被拒绝,又像是怕自己递得太急,吓着他。
“在想什么?”温砚走过来,手里端着杯温水,递给沈听白,“刚才看你一直没翻书。”
沈听白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温温的,刚好适口:“没什么,就是想起刚才……许知年的样子。”他说得轻,没带什么情绪,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温砚在他旁边坐下,没追问,只是说:“他昨天回去后,给我发了微信,问你平时喜欢吃什么,喜欢去什么地方。我没说太多,只说了巷口的油条和你常去的那家咖啡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没帮他说话,只是觉得,有些事,你要是想知道,或者想面对,至少得知道他在做什么。要是不想,也没关系,我和陆栖衍会帮你挡着。”
沈听白点了点头,心里暖了点——温砚从来不会逼他做什么,也不会劝他“原谅”,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他,给了他选择的余地。他翻开手里的散文集,刚好翻到一页写着银杏叶的段落,里面写着:“秋天的叶子落下来,不是结束,是换一种方式留在身边——比如夹在书里,比如记在心里。”
他看着那段话,指尖轻轻划过硬硬的纸页,想起刚才许知年捡银杏叶的样子——要是以前,他或许会觉得感动,会觉得许知年终于记得他了,可现在,他只觉得有点空,像心里缺了一块,就算许知年做再多,也填不上那块空缺。
“对了,”温砚突然想起什么,“下周六的画展,邀请函我带来了,给你。”他从画桌抽屉里拿出一张米白色的邀请函,上面印着画展的时间和地点,还有他画的一小幅银杏叶图案,“到时候陆栖衍会开车来接你,要是你不想碰到许知年,我们可以早点去,避开人流多的时候。”
沈听白接过邀请函,指尖碰到上面的银杏叶图案,点了点头:“不用避开,没关系。”他是真的觉得没关系,许知年现在做什么,都影响不到他了,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看温砚的画展,吃陆栖衍说的那家老火锅,过自己的小日子。
陆栖衍抱着画走过来,刚好听到这话,立刻说:“没关系也不行!万一许知年又跟昨天那样杵在旁边,影响你看画的心情怎么办?我跟你说,我已经跟画展的工作人员打好招呼了,到时候给你留个前排的位置,许知年要是敢靠近,我就把他赶出去!”
温砚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别胡说,画展是公开的,他想来就来,我们没资格赶他。”说着,他又看向沈听白,“不过你要是觉得不舒服,随时跟我说,我们可以先离开。”
沈听白笑了笑:“真的没事。对了,你们刚才说的面包店,牛角包是不是快卖完了?我想去买两个,早上没吃饭,有点饿了。”
陆栖衍立刻举手:“我陪你去!温小砚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买,顺便给你带个你喜欢的蔓越莓饼干!”说着,拉着沈听白就往门口走,走之前还回头对温砚说,“砚砚你别乱动画笔啊,等我回来给你递颜料!”
温砚点了点头,看着两人走出门,才拿起那支刚才画树的画笔,轻轻蘸了点黄色颜料,在画纸的角落添了一片小小的银杏叶——刚才陆栖衍说“像下午的阳光”,他觉得,加片银杏叶,更像今天的天气,软乎乎的,带着点甜。
沈听白和陆栖衍走到楼下的面包店,刚好还有最后两个牛角包。陆栖衍付了钱,把牛角包递给沈听白一个,自己拿着另一个,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听白,你别理许知年啊,他现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以前欠你的太多了,就算他送一年早饭,也补不回来。”
沈听白咬了口牛角包,外皮酥脆,里面软乎乎的,带着点黄油香,很好吃。他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没理他。”
“知道就好,”陆栖衍咽下面包,又说,“你要是觉得闷,就跟我和温砚一起出来玩,别一个人在家待着。温砚说你喜欢薄荷,下次我们去花市,买盆薄荷回来,放在你书桌上,既能闻香,又能提神,比你对着电脑强。”
沈听白心里暖了暖,刚想说话,就看见不远处的街角,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许知年。他穿着刚才那件浅灰色卫衣,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花盆,里面种着几株刚冒芽的薄荷,站在街角的树影里,没过来,只是看着这边,像是怕被他发现,又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吃得开心。
沈听白的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是低头咬了口牛角包,继续往前走。